她抬起手,妖心在烛光下发出妖异的粉光。
随后,狠狠砸在地上。
她利落地从床上走下,抬起脚重重一踩,我的心瞬间被碾碎。
许青荷带着嫉恨的脸笑得扭曲又残忍,眼神里闪着恶毒的光。
听见门口脚步声逼近,她迅速从胸口的吊坠里取出一颗药丸,服下后面色明显红润起来。
随即变换成了欢喜的表情,奔出门外,与一脸惊喜的陆子林紧紧相拥。
至此,画面消失了。
12呵。
画面消失了很久,三个人都还在静静站着,直到我嘲讽的笑声打破了这片平静。
陆子林满脸不可置信,意图上来拉我,却被司命拦住了。
他挡在我的身前,将我遮得严严实实,居高临下死死盯着陆子林,低声嘲讽你需要我再给她看看,后面你和那个女的,发生了什么吗?
你!
陆子林的脸色青红,咬牙切齿。
走吧小夭,今天放你假。
司命揽过我的肩膀,沉思片刻,笑着说。
算工伤假吧,毕竟辣到你眼睛了。
带薪不扣全勤!
噗嗤。
我被这资本家逗笑了。
司命松了口气。
身后的陆子林还欲来追,可面前骤然扬起了一片火墙,热浪烧得他瞬间口干舌燥,全身的血液都在逐渐流失。
司命回过头,警告地瞟了他一眼,旋即带着我扬长而去。
13奈何桥,黄泉河畔。
噗通。
我面无表情地往河里丢着一个又一个的石子,血色河水激起又下落,随即逐渐归于平静,缓缓流向远方,奈何桥的尽头,人间。
噗、噗、噗、噗通。
我无奈地看向身边的人。
秦墨亦捧着一袋石子,见我看过来,扬起手上的袋子笑着对我说,要不要我教你打水花呀?
我随手抛了剩下的石子,没好气地转过身,一屁股坐在地上,支着下巴看向奈何桥。
长长的队伍从桥头排向桥尾,各种死因的鬼都有,或老或少、或男或女。
只有真正放下了生前事的鬼才能获得孟婆汤,走上奈何桥,得以往生。
三年前,我刚死的时候。
一缕幽魂也随着黑白无常的指引来到了冥界。
阎王说我没了心,生前执念太重,过不了桥。
除非经过十八层地狱的磨难,用痛苦麻木执念,才有可能往生。
我撕了下地狱许可书,笑着对阎王说,去你的吧。
我才不要忘记,我才不要往生。
我要等着,等着那个人下地狱,然后亲手断了他的往生路。
可是,没有喝孟婆汤的鬼魂是经不住地府红月的照射的,多得是不愿离去的痴男怨女因为始终放不下生前执念而最终魂飞魄散。
没过三月,我的灵魂就已经虚弱到近乎透明。
可我还是每日守在奈何桥旁,一个个观察死去的鬼魂,希望从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每次看到死相异常凄惨的,就会阴恻恻地期待是他。
直到有一日,我见到了司命。
14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的鬼魂们就下意识地匍匐在他的脚下。
我却歪头看他,眯着眼睛淡淡道老兄,你挡我路了。
他给我留下了一块玉佩,说是有它我就不会魂飞魄散了。
我一开始以为他框我,可日复一日,我的灵魂确实不再衰弱下去,甚至隐隐增强了。
直到那一天,我见到了一个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女鬼,头上插了半个酒瓶,还在不断往下渗血。
她也和我一样,不愿往生,只是日日坐在奈何桥边等着。
我问她死因,她说是被她丈夫醉酒后活活打死的。
我了然了,又是一个要找渣男报仇的。
可她却摇了摇头,眼神慈爱又怜悯。
我是在等我五岁的女儿。
我走了,独留她一个人。
她刚五岁,又天生聋哑,我担心她一个人走这桥会害怕。
我沉默了,趁她没注意,把玉佩悄悄放在她身上,然后独自离开。
15地府的红月照射的是每一只鬼的灵魂。
每一寸光都在逼迫他们,质问他们,值得吗?
还放不下吗?
我瑟缩在奈何桥的角落,企图能遮蔽一些光芒,可是周围的真实感仍旧在逐渐消失。
好热,我喘着粗气。
这种灵魂的干燥感让我想起了那年大旱,不过这次更甚万分。
我看见那天值班的孟婆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对我产生了些许怜悯,我想对她笑笑,却是没有力气了。
直到,一片阴影笼罩在我的身上。
我抬头望去,看见了司命那张被半片面具笼罩的脸。
至此,我成为了孟婆。
不会被红月灼烧,只是要打工上班。
五天八小时,双休。
16老板你对我,不会不止是见色起意吧?
我笑着斜睨他。
他却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认真。
覆手间,变出了一株曼珠沙华,递给我。
鲜红的花瓣卷曲蔓延,却又紧抱成团,飘飘散散,散发着妖冶惑人的光。
这是地府里唯一能存活的花。
不知怎么地,我突然想起,曾经,我也给别人变出过一室的花。
只是那人……世人眼中,曼珠沙华往往象征着死亡。
殊不知,引向地府的花,亦能引向彼岸。
你可愿意往前走,看看我?
手中的花光芒更甚,似乎在透着希冀与期盼。
我看着秦墨的眼睛,抿唇不语。
我往后退了一步。
却是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定住了脚步。
我抬头望他,良久,鬼使神差地伸手拿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你是?
尘封的记忆霎时回笼,可还没宣之于口,就被一声急切的叫喊生生打断。
司命大人,小夭!
不好了!
昨天那个纠缠你的男人又来闹事了!
还带了个刚死的女人,闹到阎王殿去了!
17我和司命赶到阎王殿时,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陆子林浑身贴满了符咒,手里绑着一个绳索,警惕地盯着地府众人。
而绳索的另一端是已经变成鬼魂的许青荷,她的口鼻全是黑血,胸口处被掏出了个窟窿,像个破碎不堪的布娃娃。
阎王紧皱着眉头坐在公堂上,鬼差们因为符咒而无法靠近陆子林,拿着武器远远观望着。
我要见小夭!
你把小夭还给我!
陆子林大喊。
都是这个贱女人!
现在我把这个贱女人杀了,小夭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一定会的!
我皱着眉拨开鬼差,陆子林一见到我便激动地红了眼眶。
他从兜里掏出一颗已经黑烂了的心脏,献宝一般地送到我眼前。
小夭你看,这是那个贱女人的心!
我还给你,你跟我走好不好?
我给你找最好最漂亮的容器。
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说过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一辈子的!
你说过的!
我嫌弃地掩着口鼻后退,陆子林却愈发激动,尤其在看到我身旁的司命后,嫉恨的红光充满了他整个眼眶。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我明明对你这么好!
我明明……我明明这么爱你!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他大喝一声就朝我冲来。
他变成厉鬼了!
快拦住他!
阎王拍案大喊,可陆子林身上贴满了符咒,所有鬼差近身一步都会被那符咒灼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
18我手中续了层层业火,沉默地看着狰狞着面孔朝我扑来的陆子林,做好了两败俱伤的打算。
那就这样结束吧,我告诉自己。
可是为什么,胸口的位置仍在隐隐作痛。
好像,好像有一个人,有一个画面……在我愣神的片刻,一个纯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身前,紧紧地抱住我。
下一秒,陆子林带着厉鬼怨气与符咒的手掌就要打在他的身上,我大喝一声想甩开他,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怀抱。
不要!
不要!
我濒临崩溃。
周围的空间似乎都在此刻静止。
可突然间,陆子林却猛地止住了动作,双眼骤然瞪大,身上的符咒也掉落一地,不可置信地向后望去。
他的身后,是另一个化作厉鬼的许青荷。
原来在他朝我扑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手上的绳索也随即断开。
许青荷流着黑血的嘴死死咬住陆子林的肩膀,吊白的双眼怨恨地看着他,硬生生从他身上撕下一块又一块的肉。
魂体被怨气侵染,陆子林已无法归体返阳,所以符咒也无法再依附到他身上。
他转过身死死地掐住许青荷的脖子,许青荷亦不肯认输,反掐住他的脖子。
二人的怨气相互缠绕,难舍难分,有愈发强大之势。
周围的鬼差们赶忙围了上去将两鬼制服,在阎王的指令下将二人打入炼狱炼化。
19闹剧终于结束。
我无心再去管他们被拉走时一句比一句怨毒的诅咒,只是拉着眼前的秦墨,焦急地上下查看他是否有受伤的地方。
他却笑着抓住我的手,戏谑道你这是在占我便宜吗?
想负责了?
孟婆大人?
我却用力敲了敲他的脑袋,没好气地看他。
谁要你逞英雄了?
刚刚情况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就那么直接抱上来,你会魂飞魄散的你知道吗!
好啦!
他一把抱住喋喋不休的我,脸在我的发旋里亲昵地蹭了几下,小声喃喃我知道啦,下次不会让你担心了。
我保证!
他笑眯眯地竖起三根手指。
我往他胸口锤了一拳。
嗯,软软的,还挺弹。
20我跟司命在一起了。
因为他可怜兮兮地跟我说总有小鬼在背后蛐蛐他,说他献身以后连个名分都没有。
我对此很怀疑,可是看着他若有其事的委屈表情还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直到有一天完事后,我看着他故意把自己的衣领往下扯了扯,在镜子前确定好脖子上的红痕都能被看见时,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祖宗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有花孔雀的属性。
21某个双休日,我去炼狱见了陆子林和许青荷。
这两鬼的怨气大得离谱,尤其是陆子林,整日喊着要见我。
给看守炼狱的鬼差吵得够呛,我不好意思地给他们每只鬼带了两壶枯骨醉,用得司命的小金库。
我冷漠地看着又哭又笑的陆子林,抬手,牵引出了他身体里我的半颗妖心。
没了我的妖心,陆子林的外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着,他用嘶哑的声音大喊着要我不得好死。
我微微一笑,一条毛茸茸的小狗从我的袖口中钻出,亲昵地蹭着我的腿。
我当着陆子林的面笑着逗弄它,随后咬破手指,以血画符,印在它的头上。
小狗赫然变得庞大,喘着粗气,双眼猩红,满嘴獠牙,涎水滴滴答答地从嘴里落下,发出腥臭的味道。
我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响指。
得到我的指令的地狱犬瞬间冲进炼狱,一口撕下陆子林一半的身躯,拆骨嗜血,吞入腹中。
他的表情也永远定格在了对死亡的恐惧和慌乱这一幕。
或许和那日,他亲手将我的心刨出来时,我脸上的表情一样吧。
22我有了半颗妖心,阎王问我想不想重回阳间。
我却把妖心丢给了在我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司命,跟他说做成玉佩吧,跟你当初那个一样。
见他看着我的眼睛里都快流泪了,我手忙脚乱地安慰。
哎哎哎,也没什么,就是喜欢打工。
记得给我涨工资噢!
我最近绩效一直可以的!
最后一句我说得十分认真。
23地府的生活还是跟从前一样,奈何桥前排长队。
这日,我刚换好工作服,低着头舀汤,按惯例询问身前鬼,因何而死?
溺毙。
一道熟悉的声音却从头上传来。
我诧异地抬头看去,居然是几日前陆子林来闹事时那个第一个出头的鬼。
如今,还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模样,头上被贴了一些胡诌乱写的符咒,全身都被泡得发白肿胀。
对不起。
我沉默了片刻,认真说道。
害,多大点事儿。
那种家庭,死了比活着强。
你看我,死得快,流程都没忘干净哈哈。
她笑得心酸。
我从怀里取出那枚玉佩,绕着她的脖子绑了个蝴蝶结,随后给她递上了一碗孟婆汤,认真道这块玉佩承载了我的半身修为,它会帮你找到一个真正喜欢你、爱护你的家庭。
忘记过去吧,你会有一个好的来生。
她感恩地看着我,一口喝下孟婆汤,朝我道谢后便飘上了奈何桥。
我久久地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直到我的脑袋上挨了轻轻的一敲。
上班走神啊!
扣一百绩效!
啊啊啊啊啊!
万恶的资本家!!!
24(番外,司命视角)我是一条修行了一千年的蛇妖。
修行有时候真的很无聊,做为一条蛇,你甚至不能吃活物,因为那叫杀生。
千年来,我不过是在各种山野里穿行,找点果子腐肉,听听僧人讲佛,随机救一些看得顺眼的人类。
没有朋友,因为食肉动物瞧不上我,食草动物害怕我,即使我跟他们说吃他们算是破戒,他们也会吓得四散逃窜。
长久下来,我就练就了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这样,起码显得我不是被孤立的那一个。
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一只小花妖。
她和别的花妖不一样。
花妖一族天生弱小一些,为了保护自己,要么会长出不显眼的外形以降低存在感,要么会炼出毒性,让迫害者无法靠近。
可她就是那么大大咧咧的,尽情张扬着自己的美,又不具备毒性,像是脸上写着我很好欺负一样。
我嗤之以鼻,却又存了恶劣的心思,故意快速爬过去然后亮出自己的獠牙,吓一吓她。
她肯定会被吓到花瓣落一地,我心里洋洋得意。
可她并没有,只是用她的叶子叉着腰,挺起胸膛质问我为什么要吓唬她,坏蛇!
……哼,没意思。
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后的每一天,我在觅食时都会下意识地把漂亮的叶子收集起来,又不动声色地摆在她面前。
这些叶子作为肥料,会让她更漂亮吧,我想。
这小花妖比我想象地更笨,她很快就忘了我第一天吓她的事情。
之后我每次经过,她都会叽叽喳喳地拉着我聊今天的所见所闻。
……吵死了,谁想听啊。
不过,日子倒变得不像以前漫长了。
千年大限将至,我即将历劫成仙。
雷劫这东西,通过率一直少得可怜。
妖精们总想成仙,那成仙以后呢,可以吃肉吗?
我看着熟睡的小花妖,居然第一次萌生出了修仙以外的想法。
我突然害怕了。
之后,我很少再出现在她面前,我害怕那些逐渐充斥在脑海的想法。
可是见得越少,我却忍不住想得越多,该死。
雷劫前一天,我没忍住去找了小花妖,却远远地看见她化形成人了,还跟一个看着就不靠谱的男人走了。
真是个笨蛋!
可远处看去,那片她曾经待过的土地上还闪着浅浅的粉光。
我上前查看,居然是她的内丹。
触手生温,她轻快的声音在我耳边霎时响起。
小蛇仙,我是没什么修仙的天赋机缘啦。
这是我修炼了五百年的内丹,送给你,希望它能帮助你顺利渡过雷劫。
你是惯会不讲意思的!
成仙了可要记得多来找我玩噢!
记住,我叫小夭!
桃之夭夭的夭。
我看着手中泛着粉光的内丹,笑着认命了。
我放弃了成仙的资格,转投地府,成了阎王手下的司命。
只要我能日日看见你,生生世世护着你,这千年修为,不要也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