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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山月秋蘅靖平帝

秋蘅 著

女频言情连载

韩子恒有些喝多了,眼前美人脸朦朦胧胧,显得越发美丽。“芷兰,陪爷喝一杯。”大手揽上美人腰肢,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美人雪白的颈间。芷兰只皱了一下眉,就飞快掩饰好,笑着端起酒杯来。几杯酒下去,韩子恒拉着芷兰走向软榻。浅红的纱帐落下来,把幽香拢于帐中。……韩子恒沉沉睡去,许是饮多了酒,发出不低的鼾声。芷兰静静打量着熟睡中的男人,心想:这次睡得很熟啊。她抬手碰到发髻间的兰花簪头。那是一只包金铜簪,没入浓密青丝中的另一头被打磨得尖细锋利,某些时候足以成为杀人的利器。比如……现在。白皙柔软的指尖久久碰触着冰冷的簪头,芷兰一咬唇要把簪子抽出,身边的男人突然鼾声一停。“水——”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如潮水褪去,只留狼狈。芷兰匆匆去桌边倒茶,余光瞥见守在...

主角:秋蘅靖平帝   更新:2025-04-19 19: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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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秋蘅靖平帝的女频言情小说《惊山月秋蘅靖平帝》,由网络作家“秋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韩子恒有些喝多了,眼前美人脸朦朦胧胧,显得越发美丽。“芷兰,陪爷喝一杯。”大手揽上美人腰肢,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美人雪白的颈间。芷兰只皱了一下眉,就飞快掩饰好,笑着端起酒杯来。几杯酒下去,韩子恒拉着芷兰走向软榻。浅红的纱帐落下来,把幽香拢于帐中。……韩子恒沉沉睡去,许是饮多了酒,发出不低的鼾声。芷兰静静打量着熟睡中的男人,心想:这次睡得很熟啊。她抬手碰到发髻间的兰花簪头。那是一只包金铜簪,没入浓密青丝中的另一头被打磨得尖细锋利,某些时候足以成为杀人的利器。比如……现在。白皙柔软的指尖久久碰触着冰冷的簪头,芷兰一咬唇要把簪子抽出,身边的男人突然鼾声一停。“水——”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如潮水褪去,只留狼狈。芷兰匆匆去桌边倒茶,余光瞥见守在...

《惊山月秋蘅靖平帝》精彩片段


韩子恒有些喝多了,眼前美人脸朦朦胧胧,显得越发美丽。

“芷兰,陪爷喝一杯。”

大手揽上美人腰肢,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美人雪白的颈间。

芷兰只皱了一下眉,就飞快掩饰好,笑着端起酒杯来。

几杯酒下去,韩子恒拉着芷兰走向软榻。浅红的纱帐落下来,把幽香拢于帐中。

……

韩子恒沉沉睡去,许是饮多了酒,发出不低的鼾声。

芷兰静静打量着熟睡中的男人,心想:这次睡得很熟啊。

她抬手碰到发髻间的兰花簪头。那是一只包金铜簪,没入浓密青丝中的另一头被打磨得尖细锋利,某些时候足以成为杀人的利器。

比如……现在。

白皙柔软的指尖久久碰触着冰冷的簪头,芷兰一咬唇要把簪子抽出,身边的男人突然鼾声一停。

“水——”

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如潮水褪去,只留狼狈。

芷兰匆匆去桌边倒茶,余光瞥见守在外间的小厮往内探头看了一眼,手不由抖了一下。

她以为引得韩子恒上钩,总会等到下手的机会,可真的到了这一刻才意识到有多么怕。

她不是怕死,而是清楚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把握不住,赔上性命的她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服侍韩子恒喝了半杯水,芷兰在他身边躺下来,闭上眼睛。

她睡不着,回荡在脑海中的是惨死在马蹄下的胞弟。

弟弟还那么小,明明不久前还甜甜叫她姐姐,可再见已经血淋淋没了气息。爹爹要进京告状,从此下落不明,娘亲哭瞎了眼睛,把自己吊死在院中的枣树上。

那枣树她和弟弟都很喜欢的,每到结枣子的时候她拿着长杆打枣,枣子就掉了一地,还有的掉到弟弟的老虎帽子上。弟弟总是会把又红又大的枣子在衣服上蹭一蹭,第一个给她吃。

她好恨,恨那张嚣张肆意的脸,恨那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的马蹄。

她没有进京,她先去了南边。在那烟雨蒙蒙的水乡染了一身婉约风流,再进京来。

她以为寻人很难,也许到年老色衰还找不到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可没想到如此简单。她甚至亲眼瞧见那个人街头策马,无人敢惹。

这样的人,怎么就没有报应呢?

或许,砒霜更保险些……

转日一早恩客们陆续离开,香沙河畔的一座座小楼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阵阵脂粉香飘荡于流淌着碎金的水面。

芷兰睡不着,走出香腻的闺房,站在二楼凭栏望着下方的大堂。

大堂中也静悄悄的,像是秋日丰硕的果实被薅去后光秃秃的枝杈,丑陋枯寂。

一股厌恶油然而生,芷兰转身回房,推门的手一顿,低着头看移开的脚下。

那是一只纸鹤。

很小的纸鹤,能静静落在女子的手心上,绰绰有余。

芷兰握着纸鹤进了屋,打量一番把它拆开,露出里面的字迹来。

遒劲有力的字,透着一股锋锐,内容更是如一支利箭,直直刺入芷兰的眼眸中:我知道你要杀谁。

芷兰下意识往后一缩,纸片飘飘而落。

她惨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抖,短短瞬间想了许多:是谁送的纸鹤?是诈她还是真的察觉了她的心思?是韩子恒——不,不,不会是他,是他的话她不会还好端端在这儿。

难道是含芳?含芳恨她抢了她风头,想要威胁她也正常,可含芳怎么知道的?

芷兰脑子乱极了,抱着头大滴大滴的汗珠冒出来,好一会儿才把纸片捡起,一个字一个字细看。

她在南边待了数年,学会了读书识字,字虽写不好却能看出来,这纸上的字应是出于男子之手。

莫非是含芳的哪位恩客?

芷兰想不出,失魂落魄一整日,到了晚上勉强打起精神迎客,第二日就睡过头了。

这一次的纸鹤出现在她窗边。

这纸鹤莫非是活物,在她睡着的时候悄悄飞进来?

巨大的恐惧与迷茫之下,芷兰甚至把纸鹤往上空一抛,想看它能不能飞起来。

纸鹤慢慢落下,被她伸手接住,拆开后果然有字迹:你不会成功的。

不会成功——芷兰用力一攥纸片,这一瞬连恐惧都忘了,只剩愤怒。

愤怒之后,就是自厌自弃的委屈:她就是又胆小又没用的人,弟弟死了,爹娘不在了,怎么偏偏她不死呢?

当初死在马蹄下的如果是她,也许爹娘弟弟都还能好好活着。

这一日,芷兰浑浑噩噩想:送纸鹤的人爱是谁是谁吧,她只剩一条命,不值钱。

第三日芷兰拆开纸鹤时,居然生出些急迫来,而纸上内容令她呼吸一滞:我可以帮你。

帮我,它说帮我——芷兰捧着纸片在屋中来回走动,眼泪毫无察觉淌下。

也许是因为纸鹤总是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身边,芷兰对写下这些的人难以抗拒产生了信任。

他这般神秘莫测,或许真能做到呢?

若是骗她——呵呵,早就说了,她只有一条不值钱的命,有什么好骗的?

芷兰是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等待第四只纸鹤的。

而那只散发着极淡香气的纸鹤也如约而至。

……

秋蘅再一次潜入小楼,在芷兰闺房的窗边看到一只折得不是很熟练的纸鹤,便知道多日谋划的事往前又进了一步。

这一次她没有留下纸鹤,而是带走了芷兰折的纸鹤,回到冷香居才打开了看,得到了一个日期。

日期是芷兰传递的关键讯息,至于地点,则是她选的。

她需要芷兰做的就是让韩子恒去到那个地方,从而完成她的计划。

芷兰——对于浩瀚历史来说太过微不足道的一个女妓,因为刺杀韩子恒失败惨烈而死,从而在故纸堆中留下了一丝痕迹。

她来到京城后的许多夜晚溜出伯府,熟悉大街小巷,勾栏瓦舍,终于找到了她。

那日很快就到了。

秋蘅把芳洲叫到跟前,平静告诉她:“芳洲啊,我要去为爹爹报仇了。”

每日认认真真做美食,看大家开开心心享用点心的芳洲没有流露一丝惊讶。

她抬手擦了擦眼尾沁出的泪,问秋蘅:“姑娘,那我能做什么呢?”




香佩是什么?

包括嘉宜县主在内的贵女们视线全落在秋蘅以手指勾着的蝴蝶香牌上。

是一种很古朴的木质的红,令原本轻盈的蝴蝶有了矜贵厚重的韵味。

时人爱香,还总把香与高雅关联,这木质的香饰无疑比香囊更戳中人们的喜好。

嘉宜县主简直被那小小的美丽的散发着芳香的蝴蝶香佩勾走了魂儿,情不自禁伸手去拿。

冯采月狠狠一拽表妹衣袖,才使嘉宜县主醒过神来。

“咳。”嘉宜县主努力维持矜持,“秋六姑娘,可否赏玩一下你的香佩?”

秋蘅笑着递过去。

嘉宜县主小心翼翼捧着香佩,先触摸,再轻嗅,满心满眼再没有其他。

“这里面……是不是加了薄荷?”

“对,夏日到了,佩戴此香能清凉提神。”

“这与用来熏香的香丸倒是类似。”

“制作起来确实不难……”秋蘅干脆讲起香佩的制法。

嘉宜县主听得认真,一时想不起别的,众女却吃惊极了。

她们从没在市面上见过香佩,这种独门技艺,秋六姑娘就这么说出来了?

秋萱四人更是欲言又止,觉得秋蘅这样吃了大亏。

但她们很快顾不得替秋蘅心疼了,一名贵女发现她们皆佩戴着蝴蝶香佩后,立刻被团团围起来。

嘉宜县主拉着秋蘅问个不停。

“我写两个适合夏日的香方,县主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嘉宜县主大喜,立刻吩咐婢女拿来笔墨。

秋蘅提笔写下一张香方,惹得众女争相观看。既是想掌握一副香方,亦是好奇这位乡下来的秋六姑娘字写得如何。

只见一个个小字清丽柔美,正是女子中最流行的簪花小楷。

众女看向成素素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京城贵女的玩乐丰富多彩,诗社、画社、香社、蹴鞠社……只要想玩,爱玩,多的是聚会的机会。成素素的字在场不少人都见过,还不如秋六姑娘写得好。

这可就丢脸了。

成素素脸上火辣辣的,死死攥了攥拳。

一只手搭在她肩头,是相府贵女方蕊。

“写得好,会制香,又怎么样呢。”等众人注意力收回后,方蕊低笑道。

秋蘅的祖父,还不是要在她祖父面前卑躬屈膝。

等墨迹干了,嘉宜县主珍重把香方收好,拉着秋蘅的手道:“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等我做出香佩,再向秋六姑娘讨教。”

秋蘅笑道:“其实我送县主的生辰礼,就是一对香佩。”

嘉宜县主一听,忙让婢女把秋蘅送的生辰礼从堆成山的贺礼中找来。

“表姐,快打开看看。”冯采星催促。

嘉宜县主把装礼物的盒子打开,翘首争看的贵女们齐齐惊叹出声。

只见里面一对木质莲花层叠而开,朴拙与雅致浑然天成结合在一起。

之后,香佩就成了这场生辰宴的主要话题,秋家姐妹第一次体会到了众星捧月的感觉。

秋芙心想:她才不稀罕呢,又不是冲着她来的。

“秋四姑娘,这蝴蝶香佩与紫色流苏竟意外搭配呢。”

秋芙不由扬唇:“主要还是这蝴蝶的质感、颜色压得住,我六妹……”

郡王世子凌云带着几个年轻人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幅热闹景象。

与他同来的人不是堂兄弟就是表兄弟,都是来给嘉宜县主庆生的。

众贵女行礼问好时,难掩激动。

不是她们肤浅,实在是凌世子谪仙般的气质太过出众,如一只高洁的鹤,生生把他身边一个个俊朗男子衬成了土鸡。

秋蘅看到凌世子,证实了她的猜测:确实是她少时认识的白大哥。

她站在众贵女中,避开凌世子投来的视线,垂眸行礼。

凌世子察觉少女的回避,打消了打招呼的念头。

嘉宜县主又收了一波礼物,凌世子一群人就离开了。

眼巴巴望着那芝兰玉树般的青年远去,一名贵女抚了抚心口,喃喃道:“老天,凌世子这么好看啊!”

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到底错过了什么?

就是冯采星,也不由苦恼叹口气:到底什么时候见到表哥能不失神啊,都怪表哥离京太久没有看习惯。

冯采月却不着痕迹看了秋蘅一眼。

秋六姑娘与表哥应是认识的,刚刚却如对陌生人般,是怕别人说闲话吗?

其实她有些好奇秋六姑娘与表哥结识的经过。一个乡间少女,一个郡王世子……好吧,她很好奇。

众女沉浸在凌世子的美色中时,一名婢女走过来:“县主,王妃听闻秋六姑娘带来一种从未见过的香饰,想见一见秋六姑娘。”

“母妃要见秋六姑娘?”嘉宜县主要招呼众贵女不好走开,叮嘱婢女,“秋六姑娘第一次来王府,替我照顾好。”

“是。”

眼见秋蘅随婢女走了,众贵女一阵唏嘘:这就得了郡王妃单独召见了?

秋蘅见到康郡王妃时,长春侯夫人也在。

姐妹二人单从容貌上看不出多少相似。长春侯夫人称得上面容姣好,康郡王妃则要用国色天香来形容。

也只有这般美人,才能生出凌世子那样的儿子来。

“见过郡王妃,见过侯夫人。”

康郡王妃细细打量秋蘅一眼,笑道:“真是个标致的孩子。听说秋六姑娘做了一种新式香饰,可否让我瞧瞧?”

秋蘅把蝴蝶香佩交给婢女,再由婢女递给康郡王妃。

“还真是新鲜玩意儿。”康郡王妃白皙手指拂过香佩,递给长春侯夫人,“妹妹也看看,现在的小姑娘真是蕙质兰心。”

长春侯夫人接过香佩颇感兴趣的样子,康郡王妃又问了秋蘅几句,便道:“秋六姑娘去和嘉宜玩吧。”

室中只剩姐妹二人,康郡王妃嗅了嗅残留指尖的香气,神色莫名:“我就知道,能与云儿来往的小姑娘不会平庸。”

就是不知道这来往,到什么程度了。

秋蘅往园中走时,猜测着康郡王妃见她的目的。

她能感觉到康郡王妃对香佩并不感兴趣,那感兴趣的就是她这个人了。

是因为凌世子吗?

这般想着,一截月白衣袍映入眼帘,正是康郡王世子凌云等在前边。

“阿蘅。”他坦坦荡荡喊了一声,没有遮掩重逢的喜悦。




羽箭携着开天辟地之势,穿过茂密枝叶的间隙,准准没入了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颈间。

鲜血飞溅,注意力全在检查现场痕迹上面的韩悟晃了晃身体,扑通倒地。

“殿帅!”

那些禁军第一时间围过去,呼喊韩悟。至于在场的普通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懵了,一瞬的安静后或是惊呼,或是凑过去,或是吓得往远处躲。

藏身树上的秋蘅利用这短短瞬间下了树,避到粗壮的树干后。

这时有禁军反应过来,指着羽箭飞来的方向喊:“那边!”

一部分禁军向大树这边冲来,趁着他们四顾,躲在树后的身影悄无声息融入了这群人中。

这些禁军皆是一样穿戴,内里着甲,外罩宽袖短衫,而秋蘅外罩的赫然是一样的短衫。

这宽袖短衫是禁兵军服,秋蘅夜探香沙河畔那些小楼时,偶然瞧见了顺回来的。

那禁兵逛青楼丢了军服自是不敢声张,便宜了她今日行事。

其实若是细看,还有不同。秋蘅短衫之下着的是普通衣袍,而非甲衣。但在这种人心慌乱的时候,繁枝茂林遮挡了光线与视线,足以蒙混过去。

秋蘅跟着这些禁兵往密林深处跑,不着痕迹落在最后,悄悄换了方向。先是慢慢退走,等拉开距离后拔腿狂奔。

路线是早就规划好的,耳边的风声,树枝荆棘刮在身上的刺痛,什么都影响不了山林间奔跑的少女。

她一路跑到悬崖边,停了下来。

按照正常的路,要到达她与芳洲约定好的地方需要很长时间,也躲不过那些禁兵的搜查,而这里就是捷径。

从崖顶到崖底,再到约定之处,她已走过一遍。有难度,有危险,却是她必须要走的路。

稍稍休整了一下,秋蘅直接跳了下去。

数丈往下有一株横向生长的树,下坠的时间很短,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树杈。更多的树枝刮过少女的手臂与身体,刮破了衣衫与肌肤。

再往下有凸出的怪石,有仅容一脚踩立的台面,等到完全没有借力之处,下落的过程中秋蘅取出匕首往石壁上用力一刺,发出令人难受的刺啦声,借此稍稍减缓坠落之势找到新的借力处,终于到达了崖底。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对秋蘅来说,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耗尽了她的体力。

她就这么躺在冷硬的乱石上,仰面望着天空。

天色暗下来了,并不圆满的月亮静静挂在苍穹,显得冷冷清清。

秋蘅却不觉得冷。

她能感到疼痛带来的热。用热血换来了成功,便连那飘入鼻端的血腥味都变得芬芳起来,比她调制的那些香还要美妙。

这是第一个。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

刮伤无数的少女冲着天上孤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此时的韩悟正被紧急送往城中救治,大半的禁军都随之回了城。至于韩子恒的几个狐朋狗友也不敢再讲什么义气,灰溜溜跟着回去了。

不敢不回,连韩殿帅都被刺杀了啊!

这样一来,留在黛山寻找韩子恒和歹徒的人就不多了。而天黑后山间寻人风险太大,这些人只能寻了避风处休息一晚,等天明再说。

韩悟还没支撑到进城就咽了气,等回到韩府太医一番检查,连连摇头。

他是大夫,不是仵作。

这话当然不敢说出口,只能道一声“节哀”。

韩府上下哭作一团,虽然宫门落了锁,消息还是递了进去。

落锁后的宫中,正是载歌载舞之时。

熏香袅袅,舞姬妖娆,听了急报后的靖平帝豁然起身,往外而去。

陪在帝王身侧的虞贵妃脸上露出惊讶来:殿前都指挥使韩悟死了?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难眠。

翌日一批批禁兵衙役出现在街上,管控了城门,奔波于城外,惹得百姓人心惶惶,各种猜测。

永清伯府,一辆马车停在垂花门外,车夫老张见芳洲扶着头戴帷帽的六姑娘来了,忙从车上跳下来问好。

头戴帷帽的少女颔首回应,由芳洲扶着上了马车。

王妈妈把一包红豆糕塞给车夫,挡住上下车处:“最近总是麻烦你,快尝尝芳洲做的红豆糕。”

车夫笑容满面:“太客气了,为主子们做事不是应该的嘛。别的不说,芳洲做的点心是真好吃……”

二人说着话,芳洲喊了一句:“青萝你快点儿。”

王妈妈等车夫吃完一块红豆糕,笑道:“那我也上车了。”

车夫把剩下的红豆糕往怀中一塞,扬起马鞭。

车厢中,静得令人窒息。

芳洲掀起车窗帘一角,悄悄往外看,看到那些气势汹汹的官兵,一颗心跳得飞快。

这时候,韩悟遇刺身亡的事还没有大范围传开。

芳洲捏了捏手心的汗,各种乱想:姑娘杀了韩子恒吗?姑娘成功躲过了搜查吗?姑娘会如约出现在定好的地方吗?

好在出城是顺利的,守城门的官兵把精力全都放在了进城的车马行人上。

这就是姑娘叫她今日去大福寺的原因啊——恍悟后,芳洲突然有了信心。

马车离城越来越远,离约好的地方越来越近。

“张伯,停一下,姑娘想透透气。”

“好嘞。”车夫把马车停在路边。

芳洲扶着少女下车,王妈妈又拉着车夫聊起来,不让他留意到下车的究竟几人。

山林幽静,树木参天,芳洲二人来到一棵树冠如盖的大树旁。

如这样的树在这山林中不算什么,但它旁边却生了一株京城地界不太常见的半年红。

到了约定的地方,芳洲不敢喊,拉着少女的手左右张望。

上方传来动静,二人齐齐抬头,就见一人顺着树干滑下来。

芳洲先是一惊,待看清那人的脸,面露喜色。

是姑娘!

秋蘅示意二人不要出声,上手就开始脱衣裳。

芳洲身边的少女把帷帽取下来,车夫眼中的六姑娘原来是青萝。

青萝与秋蘅身形相似,冷香居的丫鬟们眼热姑娘对青萝的亲近,以为是青萝的性子讨了姑娘的喜,却不知这才是真正原因。

青萝也把外面的衣裳脱下,里面直接穿着与芳洲类似的侍女服。因为出门就带着帷帽,发髻就是自己常梳的样式无需换。

车夫与王妈妈聊了会儿,觉得时间有些久了,下意识往芳洲二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看。

姑娘家说去透透气,其实就是委婉说要去方便,但这深山老林离开久了还是有些担心的。

“芳洲和青萝都陪着呢——”王妈妈伸手一指,露出笑脸,“那不是回来了。”

头戴帷帽的秋蘅走到近前,对嘴唇微颤的王妈妈点了点头,由芳洲和青萝一左一右扶着进了车厢。


合作?

秋蘅的提议令四人面面相觑,不由心动了。

这位鹊兄弟显然是熟悉京城的,身手如何还不清楚,至少脚上功夫是真好,还有帮他们摆脱追杀的能耐。

与这样的人合作,应该不亏。

四人交换了眼神,还是陶大开口:“鹊兄弟说说怎么合作?”

“听你们所说可知,袁成海是习惯了重重保护的,回京后虽有所放松,经过白日的遇袭想必以后也不会掉以轻心,他的住处亦是布置得密不透风……”

秋蘅越说,气氛越沉。

“这种情况的话,靠刺杀是行不通的。”

袁成海与韩悟不同。久居京城的高官安逸太久,韩悟本身又是禁军首领,反而会忽视这些。而袁成海把东南搞得乌烟瘴气,民怨沸腾,深知自己遭人恨。

“那我们去告御状!”陈三咬牙。

秋蘅摇头:“恐怕不行。”

“我们有证据的,曾有兄弟用性命换来了狗贼广占良田土地的账册,只不过我们不信朝廷会为民做主,才想直接杀了狗贼除害!”

秋蘅看着语气愤愤的陈三:“那现在就相信朝廷了?”

“不相信能怎么办?你说还有别的办法吗?”

面对陈三的怒问,秋蘅很平静:“不相信,当然就不要去做。小事或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寄托于别人,寄托于运气,寄托于未可知的公正?”

她会这么说,是因为纸上早有答案。

袁成海为祸东南,激起民乱,就这样还只是被贬黜,而当持续一年多的民乱被平复后,竟复宠了。

帝王的偏爱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一场攻占了三十余县,险些动摇了凌家江山的浩大起义,被平复后罪魁祸首竟能重获帝宠,这让她如何能信仅仅是侵占良田的一本账册就能扳倒袁贼?

韩悟那时她还愿意等一个结果,而对袁成海,她的想法非常明确:放下一切侥幸,靠自己取此贼性命。

“那你说该如何?”陈三不耐问。

秋蘅静静盯了他片刻。

“怎么了?”

“你有情绪,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但承担你坏情绪的不该是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害你们如丧家之犬。”秋蘅不客气道。

谁比谁承受的少呢?

这天下不是她的,百姓的苦难也不是她造成的。她寻求帮手,不是为谋私利,若能事成,千万人受益,只是千万人中有她而已。

本来就很烦了,这种闲气她没义务受。

“陶大哥,之后谋事如果陈三还是这么情绪化,那只会拖后腿。”

陶大语气严厉起来:“陈三,还不给鹊兄弟道歉!”

“对不住。”陈三拱拱手,安静下来。

以前他嘴上发泄几句,兄弟们都安慰他,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说。

可对方说的……好像有道理……

陈三虽一时拉不下来脸,却隐隐意识到这一点。

“那就说正事吧。放弃刺杀这条路,摒弃有人会主持公道的奢望,一切靠我们自己。”秋蘅看着四人,“第一步先了解袁宅内的人,什么人比较重要,能近袁成海的身,这些人有什么喜恶,又和哪些人有恩怨关联……”

这一次陈三耐心听完才问:“可我们如何了解呢?”

秋蘅看向四人中唯一的女子:“三娘,我可以叫你三娘吧?”

聂三娘点头。

“你和妹妹四娘出门游玩,袁成海强抢了四娘,为何没抢你呢?”

陈三嘴唇翕动,又想说话,但这次忍了下来。

聂三娘沉默了一会儿,把黑巾一扯,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可能是因为我不美。”

聂三娘说着这话,声音有些抖。

这颤抖,不是因容貌稍逊而自卑,而是对妹妹的愧疚。

非要出去玩的是她,落入虎口的却是妹妹,只怪她不够好看。要是受害的是她,至少不会因对妹妹的内疚而饱受折磨。

“你随大家一起行事,没有在袁成海面前露出过真容吧?”秋蘅端详着聂三娘的脸问。

果然书上所记不假,袁成海极爱美人,重色到若看中了会抢人妻妾的地步。

但容色不够的,他不会多看一眼。

“没有。在南边时我们根本没有靠近他的机会。”

试图靠近的,都死了。

“袁成海对四娘如何?”

聂三娘直直盯着秋蘅:“鹊兄弟,你直说你的想法。”

“倘若他对令妹尚可,你何不寻上门去——”

“不行,那不是让三娘羊入虎口!”陈三脱口反对。

聂三娘眼神有了变化:“鹊兄弟的意思是——”

“你是四娘的亲姐姐,丢了妹妹找上门去在情理之中。袁成海肯定不会放人,那你正好不走了,要陪着妹妹,照顾妹妹啊。”秋蘅顿了顿,强调,“当然前提是袁成海对四娘还算在意。”

狗贼在意妹妹吗?

聂三娘回想着进京路上,窥见袁成海围在四娘身边说笑,四娘如脱线的木偶动也不动,觉得他是在意的。

至少目前还在意。

“好,我去!”聂三娘很快下定了决心。

“三娘!”陈三有些急,“那你不是也陷进去了?狗贼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聂三娘十分淡定:“狗贼要对我有意,当时就一起抢了。”

陈三没了话说。

“我留在四娘身边之后呢?”聂三娘认真问秋蘅,“寻机下手?”

她能判断出眼前遮挡着面容的人很年轻,却比他们这些一直蛮干的有想法许多。

秋蘅摇头:“必须放下直接动手的念头。你为了妹妹寻上门去,袁成海可能不在乎多一个你,但一定会防备你近身。他这般惜命,不是单对你如此,而是对任何人。”

“那我能做些什么?”

“如我刚才说的,去了解他身边的人。既然袁成海不好对付,或许能通过旁人找到机会。”

聂三娘点头,眼神发亮:“我明白了。”

“那我们呢?”陈三问。

“三位先蛰伏吧。刺杀袁成海难,但以你们的身手,藏匿自身应该不难吧?”

繁华富裕的都城有太多人,而不设宵禁打破了坊与市的界限,走街串巷的货郎,来来往往的行商,灯火通明的夜市,通宵达旦的勾栏……在带动了热闹的同时,也方便了一些不能见光的人行事。

这样的环境,有藏身的便利条件。

之后商议了一些细节,秋蘅向四人道别:“我先走了,等你们的消息。”

“鹊兄弟——”陈三喊了一声。

秋蘅看向他。

陈三指指自己的脸:“我们还不知道你的样子呢,以后合作会不会不方便?”

到这时,陶大和一直沉默的刘二也露脸了,只有秋蘅还遮掩着真容。

秋蘅闻言抬手,触了触脸上的黑巾:“四位记住我叫鹊,记住我的声音就行。我暂时不方便露出真容,抱歉。”

陈三皱眉:“这不公平啊。”

他这可不是发泄情绪,而是就事论事。

“公平的。”秋蘅不带火气回答,理直气壮,“你们已无路可走,而我有家有身份有退路,要我和你们一样才是不公平。”

陈三沉默了。

陶大拱手:“鹊兄弟说得是,那就按计划行事。”

秋蘅摆摆手,在四人目送下几个起落,翻出了院墙。

良久,陈三感叹:“这个叫鹊的家伙,轻功真好。”

“今晚遇上他,是咱们的运气。陈三,你以后客气点。”陶大开口。

“知道了。三娘,你真的明日就去?”

“嗯。”

“万一——”

聂三娘听烦了:“别废话了,万一袁成海怀疑我另有目的,要取我性命,那就死呗。那么多人不都死了,多我一个不多,怕死就不会在这里了。”

“谁怕死了。”陈三躺下来,被浓郁的青草味包围,仿佛回到了少时与兄弟们一起放牛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就喜欢这么躺着偷懒。

“只怕狗贼不死……”年轻人喉咙发紧,声音低下去。

只怕狗贼不死。




比起成素素的情绪外露,方蕊就内敛多了,听了秋芙的话淡淡一笑:“自然是真的,秋四姑娘怎么这么说。”

“既然是真的,成姑娘对我们出现在这里为何这么奇怪呢?”秋芙对上方蕊的目光,不觉握紧拳。

不是不紧张,但被人这么明晃晃的鄙视,若一声不吭,不是她秋芙的作风。

方蕊似笑非笑,看向成素素。

成素素闲闲摇了摇团扇,轻笑一声:“我又没指名道姓,这么多姐妹都没反应,怎么秋四姑娘非要认了?”

“你——”秋芙脸涨红,被噎得没了话说。

“好了,素素,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呢。”方蕊轻飘飘道。

那日在康郡王府以秋六为首的秋家姐妹出尽风头,以为今日还是一样的光景吗?

不用她和成素素如何,自有人让秋六难堪。

那人很快出现了。

容宁郡主大步走到秋蘅面前,毫不委婉问:“秋六姑娘,外面的传闻可是真的?”

与容宁郡主走在一起的是冯采星。

“郡主——”冯采星低低喊了一声,有些担心看向众人视线中心的少女。

她以为这次聚会阿蘅不会来的。

“秋六姑娘怎么不说话?”容宁郡主紧紧盯着秋蘅。

秋蘅看着气势夺人的容宁郡主,想到了在云园蹴鞠的时候。

那是她和容宁郡主第一次见。

初见的容宁郡主鲜妍明媚,生机勃勃,热情邀请她参加蹴鞠社。

“郡主指的什么传闻?”秋蘅开口。

秋蘅的坦然令容宁郡主语气不觉缓和:“传言说秋六姑娘与袁大人的妾室有来往。”

这话一出,场面就更静了,无数双眼睛望着被郡主询问的少女,等她说出答案。

怎么有人这么沉得住气啊,换作是她被这么问,难堪死了——许多贵女这般默想。

秋蘅轻轻点头:“是有来往,袁大人的家眷喜欢我做的香佩。”

容宁郡主心中的不确定彻底没了,看着秋蘅的眼神满是失望:“秋六姑娘确实是制香高手,可惜香品非人品。人以群分,我们圆团社盛不下秋六姑娘这样广交朋友的人物!”

她说着掏出秋蘅先前所赠香佩,掷入秋蘅怀中,转身大步走了。

又有一名贵女上前,把香佩还给秋蘅。

很快秋蘅就收到了数枚香佩,全是去云园之后送出去的。

当时这些人热情讨要,如今丢得迫不及待。

秋蘅看向愣在原地的冯采星,唇角微扬:“冯二姑娘要把香佩还给我吗?”

冯采星神色一震。

许多道目光从秋蘅转到冯采星。

这样的热闹也太刺激了,冯二姑娘会如何做呢?

冯二姑娘与容宁郡主交情好,听说与秋六姑娘走得也近。

被这么多人看着,冯采星不觉蹙眉:“送出去的礼物岂有讨回去的道理。阿蘅,我相信你不是传闻那样,我会向郡主解释的。”

秋蘅笑了笑,没有接冯采星的话,把香佩收起走向方蕊。

“你干什么?”成素素目露戒备。

当众这么难堪,谁知道这乡下来的丫头会不会发疯。

秋蘅直接无视了成素素,看向方蕊:“方姑娘邀请我们姐妹来玩,我和姐姐们都觉得受宠若惊。没想到造成这样的不愉快,我们就不留在这里扫兴了。”

方蕊热闹看够了,随意挽留几句,就命婢女送几位秋姑娘出府。

少了秋家姐妹后气氛一开始还有些冷,随着方蕊热情招呼,很快就恢复了热闹。话题也是现成的,正是刚离去的秋六姑娘。

回去的路上,气氛低沉,秋莹忍不住道:“早知道不来了。”

秋芙恼了:“去之前不就知道宴无好宴,现在后悔有意思吗?这次不来,以后呢?难道我们就不见人了?”

秋芸看了秋蘅一眼,抿抿唇开口:“六妹,你还是避避风头少出门吧。”

没有六妹一起,她们也不至于如此。

听出秋芸的小小埋怨,秋萱深深看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也算不得错。

“知道了。”秋蘅随口应了,并不把相府中在旁人看来天大的难堪当回事。

她回来不是为了有个好名声,有桩好姻缘,而是完成先生的托付。

若不成功,这次宴会上的大半贵女都将命运惨痛。若是成功,这相府中出现的贵女啊,也有不少会家族衰落。

秋蘅不放在心上的这次遭遇在贵女中很快传开了。

冯采星没劝动容宁郡主,去了康郡王府向埋头制香的嘉宜县主倾诉烦恼。

“阿蘅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却不解释。郡主又最看不惯不自爱的人,结果就这样了……”

嘉宜县主有些吃惊:“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回头我请阿蘅来家里玩,问一问。”

嘉宜县主还没下帖子,兄长凌云就求到了康郡王妃那里。

“什么,要我收秋六姑娘为义女?”听了儿子的请求,康郡王妃觉得太离谱了,“云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儿子当然知道。”

“母妃不是聋子,秋六姑娘如今的名声已有耳闻,你要母妃收一个与高官小妾来往的闺阁少女为义女,想没想过别人如何议论康郡王府?”

“母妃,正是阿蘅身陷困境,才求您伸把手。”

康郡王妃有些恼:“秋六姑娘救了你,康郡王府就要予取予求?”

凌云认真看着母亲:“母妃,康郡王府并没给阿蘅什么。您若说送去的那些首饰绸缎算答谢,儿子的命是不是太轻了?”

“云儿!”康郡王妃不由扬声,最终叹了口气,“可以,但就这一次。给她义女的身份,这救命之恩总能还完了吧?”

她不愿,她膈应,可谁让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呢。

与唯一的儿子离心,是她不想看到的。

凌云摇头。

“难道还不够?”康郡王妃愣住。

如雪山白鹤的青年微微垂眸:“儿子不想瞒着母妃。倘若以后阿蘅再遇到麻烦,儿子还是会帮她。”

“为什么?”

“儿子对阿蘅有感情。”

“什么?”康郡王妃失声。

凌云一脸坦然:“我与阿衡四年相处,早已把她当亲妹妹待。母妃,难道嘉宜遇到麻烦,您觉得我该视若无睹吗?”

“这怎么一样,你和嘉宜一母同胞——”康郡王妃根本不信。

“感情是相处出来的,儿子远离至亲养病的那几年,是阿蘅给我带来了些许欢乐。”

是那样无关身份,无关其他,纯粹简单的四年。

一生难忘的四年。

也是无法回去的四年。

“云儿!”康郡王妃重重喊了一声,目不转睛盯着儿子,“你和母妃说实话,你对秋六姑娘当真只是兄妹之情?”

凌云坦然与母亲对视:“若有其他,儿子也不会求您收阿蘅为义女了。”

成了义妹,他才能光明正大庇护阿蘅,不会给她带来非议。




秋蘅记性不错,还记得崔二笑容里的恶意,被薛寒压着道歉时的不服气。

他求娶她,是准备娶回去方便报复?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真是近墨者黑。

“祖父,崔二公子与韩子恒是好友。”

永清伯意外扬眉:“是么?”

谈婚论嫁,大人考虑的都是身世地位,家族利益,最多留意一下对方年龄,哪里会了解这么细。

其实了解了也不在意。

这么一想,永清伯反而不犹豫了。

韩悟的案子还没结,是因为刺杀他的歹人还没查到,但该倒的都差不多了,崔副都指挥使好好的呢,且不属同一衙。

“这崔家在京中是不错的人家……”

秋蘅看出永清伯的心思,直接问:“祖父想答应这门亲事?”

她的语气并不柔软,永清伯自然听得出来。

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们不像一对祖孙,更像谈买卖的人。

买家高高在上,端看卖家能拿出什么让他满意的。

之前是安神香,现在他要看看是什么。

“蘅儿不愿意么?”

少女嫣然一笑:“当然不愿意。”

“为何?”

“崔家虽是不错的人家,可也仅仅是不错而已。孙女觉得,我能嫁更好的。”

对永清伯这样的人,装乖卖巧没有用,同类才会让他把话听进去。

“嫁更好的?”永清伯先是心一动,而后朗声大笑,“蘅儿啊,你凭什么觉得能嫁更好的?”

笑声在秋蘅耳边回荡,没有慈爱,只有贪婪。

秋蘅想,如果没有那十年奇遇,单纯是乡间丫头的阿蘅此时该多么绝望啊。

还好她不是。

见过了乱世的满目疮痍,她早就明白,没有自保之力的一切美好都脆弱如琉璃。

痛一点,苦一点,都不算什么,比靠人庇护要强许多。

永清伯还在说:“你有五个姐姐,论品性,她们自幼读书习礼,你长在山野;论出身,她们个个父母双全,你自幼丧母;论容貌,你确实略胜一筹,可谈婚论嫁之时容貌才是最次要的。蘅儿,你说说你比姐姐们强在哪里,能嫁得更好?”

永清伯说这些话,不是打击小孙女,反而抱着些期待。

乖巧听话的孙女他已经有五个,并不缺。这个不像孙女的孙女,才是最让他惊喜的。

可惜生得晚,不然远比大丫头适合进宫。

永清伯想到因为要进宫就闹绝食的大孙女,就心烦。

那丫头就是个蠢的,进宫多年还在坐冷板凳,浪费了他当年争取的好机会。

这么一想,永清伯看眼前的小孙女更顺眼了。

“就凭——”秋蘅对上永清伯的眼,“就凭孙女长在乡野,自幼丧母,进京一个多月就有崔家这样不错的人家上门求娶啊。”

她笑着:“祖父不觉得这么把我嫁出去亏了么?孙女才十五岁。”

永清伯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太会拿捏人心了。

是啊,她才十五岁,就知道拼命往枝头飞了,而不是像那几个傻丫头只在意吃穿。

就像这丫头说的,崔家是不错,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还早,再等等吧。

说动了永清伯,秋蘅松口气。

这样最好了,若是永清伯坚持答应,就不得不另想法子。

“祖父,这是我根据您最近的睡眠情况,调整配方后新做的安神香,您试试看。”

“好,祖父试试看。”

秋蘅摆脱了一桩突如其来的亲事,很快听说西平侯府求娶二姑娘秋萱。

“去请四位姐姐来冷香居,请她们吃点心。”

就如秋蘅所料,姐妹间的话题很快落到秋萱这门亲事上。

“二姐,你的亲事是不是要定了?”秋莹好奇问。

秋萱双颊微红:“这么好吃的点心还堵不住你的嘴。”

“哎呀,二姐,这可是婚姻大事,你就这么沉得住气?”

“你也知道是婚姻大事,父母长辈自有考虑。”

“不是的。”秋蘅一开口,就把几人注意力引了过来。

秋萱眼里有着不解。

虽然与六妹相处时间还短,但她能看出来六妹不是个爱掺和的性子。

“父母长辈考虑的和咱们不一样,甚至父母与祖父母考虑的都不一样,可要嫁过去过一辈子的是咱们自己,对自己的亲事怎么能不考虑?”

秋萱听沉默了。

秋芙不由点头。

六妹虽然一般般,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秋芸却道:“可咱们考虑又如何呢?”

成或不成,岂是她们能做主的。

“不是也有很多相看的吗,看对方样貌年纪,言谈举止,还能多方打听一下对方品性。二伯、二伯娘都是疼二姐的,在定下前难道会不同意先看看?”

秋蘅没办法说出秋萱嫁人后溺水而亡的事,甚至不能说这门亲事不好,因为她也不确定。

秋家诸女的命运只是一笔带过,秋萱夫家是哪家她根本不知道。

谁能保证就是西平侯府呢?

她能做的只是提醒秋萱多打听,多看看,无论来求娶的是哪一家。

“六妹说得是。”秋萱没再脸红,多了几分郑重。

送走四位姐姐,秋蘅想了想,装上一盒子红豆糕和几张银票,以买香料的借口出了伯府。

秋萱能借着相看把亲事拖一拖的话,或许除了提醒,她还能做一些事。

韩悟遇刺的风波尚未平息,街上各衙门的官兵差役远比平常要多,秋蘅很快就看到了皇城司的人。

其中一人明显是领头的,应该能与薛寒联系上。

“这位大人请留步。”

年轻男子脚步一顿,看向出声的少女:“你是?”

他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美貌的小娘子吗?

秋蘅提着食盒,神色坦然:“我找薛大人。”

“你找我们大人?”年轻男子更意外了。

他们大人什么时候认识这么美貌的小娘子了?

“之前薛大人帮了我个小忙,家里做了些点心送给他。”

“啊,我知道了!”年轻人一拍额头,激动伸手指着秋蘅,“你是那个,那个红豆糕!”

秋蘅:?

“你等等!”

接着就见年轻人撒腿就跑,一溜烟不见了。

秋蘅默默低头看着手中食盒,陷入了沉思。




一身青衣的少年单薄挺拔,比之穿绯衣时少了几分昳丽,多了几分清雅。

是昨日才见过的皇城使薛寒。

他信步走来,看起来是在闲逛。

秋蘅一瞬恢复如常,目不斜视与之交错而过。

少年却驻足,侧头看向头戴帷帽的少女:“秋六姑娘。”

秋蘅第一个反应是装作没听见,快步走远,但无数次经历危险的本能令她迅速有了判断。

少女也停下脚步,掀开遮挡面容的纱巾,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薛大人?”

“秋六姑娘一个人?”

秋蘅觉得这话问得不怀好意。

以她如今永清伯府六姑娘的身份,正常出门不说仆从成群,丫鬟仆妇总要有的,一个人出现在大街上明显不正常。

而就在昨日,眼前人还为了排除她细作的嫌疑特意登门,丝毫不在意得罪永清伯。

借口不高明的话,定会加重此人的怀疑。

心中念头转过,秋蘅赧然一笑:“我好奇京城景象,可是出门不如原先在乡间方便,就偷偷溜出来看看。还望薛大人不要说出去,不然家中长辈知道了定会骂我。”

少年听了这话,眼神有了思量。

秋蘅坦然任他注视,暗道一声不走运。

放眼京城,见过她的总共没几人,偏偏就遇到了这位薛大人。遇到也就算了,还把换了装束戴着帷帽的她一眼认了出来。

这样的巧合与眼力,令人费解。

少年似是信了这番解释,话题一转:“昨日我去贵府,是不是给秋六姑娘带来不少麻烦?”

秋蘅:“……”你说呢?

微妙的沉默后,薛寒面露歉然:“是我考虑不周……秋六姑娘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秋蘅听了这话,隐隐觉得古怪。

无论是书上记载,还是昨日与永清伯的交锋,薛寒都不像是热心之人。可看他此时神色,又十分诚恳。

秋蘅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若有难处,薛大人真的愿意帮忙吗?”

少年微微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求助来得这么快,说话都有些不流畅了:“是,当然……”

“不久前,我养父进城为养母请大夫,半路上被一群骑马回城的衙内撞死了……我想知道撞死养父的是何人。”

薛寒的热心实在奇怪,那就看看他只是说客气话,还是真热心,或是另有所图吧。

“秋六姑娘仔细说说家住何处,意外是哪日发生……”

“我家住随云县云峰村……”回答着一个个问题,看着少年专注聆听的样子,秋蘅有所感觉。

他好像是认真的。

随云县离京城不算遥远,县城那些衙内横行霸道惯了,对意外撞死一个山民不觉得是什么惊天大事,也就谈不上保密。这样的话,以皇城司的能力,查出撞死养父的是韩悟之子韩子恒轻而易举。

而薛寒的养父薛全,一直与韩悟不对付。

秋蘅那突如其来的想法便是因此而来。

她想看看,有了韩悟之子撞死无辜百姓的把柄,薛全会如何做呢?

倘若薛全借此攻讦韩悟,有着这般人物的插手,养父能得到一个公道吗?

尽管这公道也不是真正的公道。

可若连这样的公道都讨不到,她就可以收起多余的念头了。

“我派人去查一查,若有所得,就告知秋六姑娘。”

秋蘅深深一礼:“多谢薛大人。”

“天色已晚,秋六姑娘早些回去吧。”

“薛大人再会。”

秋蘅向前走出几步,少年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再会。”

朦胧夜色中的永清伯府巍然而立,灯火通明。秋蘅如一只轻盈的燕落入墙内,回到冷香居。

“姑娘回来了。”芳洲接过秋蘅拎着的香料,有些好奇,“姑娘又要制香吗?”

只有芳洲清楚,先前秋蘅日日上山守坟是对王妈妈等人的说辞,那段时间姑娘制了许多香丸、香粉,还有她没见过的香佩。

“对,我要制一种香,安神香。”

室中烛火明亮,看着手脚利落整理香料的芳洲,秋蘅轻声问:“芳洲,你不觉得我变了许多么?”

从她大雨归家,明明有许多变化,芳洲却从不曾问。

芳洲手一顿,放下香材走回秋蘅身边,慢慢挽住她的胳膊。

“姑娘在山间迷路那么久,定然受了许多苦,有变化再正常不过了。”

她不敢问,她怕问了,姑娘就消失不见了。

她确定姑娘还是姑娘,哪怕回来的是姑娘的魂,只要回来就好。

是人是鬼,变或没变,有什么关系呢?

“芳洲。”

“嗳。”

“我想吃栗糕。”

芳洲露出个灿烂的笑:“明日就给姑娘做。”

之后几日,芳洲陆续做了栗糕、酥饼、方糕、芙蓉糕……

把每日一早来冷香居摸鱼的鱼嬷嬷吃得良心不忍,主动提点秋蘅:“六姑娘学规矩辛苦,也别忘了常往千松堂送些点心孝敬老夫人。老夫人认可六姑娘的孝心,六姑娘以后就能如其他姑娘那样出府赴宴了。”

鱼嬷嬷这话不是随口说,就在今日,伯府四位姑娘去赴长春侯府举办的花宴,唯独落下了秋蘅。

在鱼嬷嬷看来,六姑娘被禁在府中进不了贵女们的圈子,没机会被贵夫人们看见,那是前程渺茫。

而能决定这些的,无疑是老夫人。

“多谢鱼嬷嬷提醒。鱼嬷嬷尝尝这透花糍,芳洲新做的。”

鱼嬷嬷享受美味点心时,芳洲不由为秋蘅担心:“姑娘,要不我去打听打听老夫人喜欢吃什么。”

“不用。”

秋蘅拈起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吃起来。

在这世道里,真正能决定一府命运的不是老夫人,而是永清伯。

如果老夫人能决定这些,被送去给人当妾而死在花季年华的就不会是她最喜爱的孙女——四姑娘秋芙。

而那位为了荣华不要脸皮的永清伯,又岂是几盘点心能打动的。

“等香制好,芳洲就能陪我出门了。”

……

长春侯府,花宴设在园子里,长春侯夫人的两个女儿作为主人招呼着受邀前来的贵女。

其中妹妹名叫冯采星,听闻秋家姑娘们来了,迫不及待迎上去。




都是他们的错。

这个认知,是秋蘅在那十年里学到的。

救下能救的人,放弃救不了的人。如果一直为没救下出现在眼前的可怜人而自责,那她早就崩溃了。

错的是那世道,是视夏人如猪狗的异族,不是她。

那是痛,也是成长。现在成了养分支撑着她在现世独行,不畏惧,不退缩。

秋蘅又收到了嘉宜县主的请帖,带上芳洲前往康郡王府。

嘉宜县主在园中凉亭等候,亭中石桌上摆满了鲜果茶点。

“秋六姑娘。”见到秋蘅,嘉宜县主献宝般把新做好的香佩给她看,“是不是好了很多。”

秋蘅仔细看了:“薄厚适中、色泽也好,就是气味上还不够协调,这与香料的配比与香泥的捶打都有关系……”

嘉宜县主认真听着,对眼前少女更欣赏了。

她就喜欢秋六姑娘这样的,不会因为她的身份只说好话,说出来的都是有用的。

“秋六姑娘,我能叫你阿蘅吗?”

嘉宜县主这话问得突然,秋蘅怔了一下才笑着点头:“好啊。”

“阿蘅,你知不知道你的香佩在京中开始流行了,好些人都在研究怎么做呢。”

“是吗?大家能喜欢香佩我也开心。”

对香佩的传开,秋蘅心里有数。这既是她的计划,也从秋杨那里得到了验证。

国子监放假那日,秋杨特意找她,问她香佩是怎么回事,说好几个同窗向他打听是不是有个会做香佩的妹妹。他一问,都是那些同窗的姐妹托他问的。

秋蘅干脆送了一条香佩给秋杨,秋杨离开时脚步带风,全然没有了为人兄长的自持。

“阿蘅,要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有肚量就好了。”嘉宜县主拉住秋蘅的手,说出请她来的另一个目的,“大哥说有事找你。”

怕秋蘅尴尬,嘉宜县主忙解释:“大哥和我说了,你们早就认识了。当年幸亏你的帮助大哥才没在山里迷路……”

秋蘅并不尴尬。

如果认识年轻男子就觉得尴尬,那她也不用做事了。

“那我让人去喊大哥过来。”

不多时,凌云走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宽袖长袍,头戴玉冠,因为偏瘦,行走间总给人一种洒脱翩然欲要乘风的感觉,惹得亭外侯着的侍女们移不开眼神。

这要是换了对其他男子,侍女们早就要被训斥不懂规矩了,可对凌云如此,只会让人生出理解来。

至少嘉宜县主很理解这些丫鬟们。

大哥年少没长开的时候风姿也没如此夸张,真真是男大十八变。

好在嘉宜县主一心扑在香道上,对美貌没有执念。不然整日面对着同父同母天人之姿的兄长,心态非崩了不可。

“大哥。”

凌云对妹妹笑着点头,看向秋蘅:“阿蘅来了。”

“凌世子。”秋蘅行了礼,“听县主说你找我。”

“先前你不是拜托我打听一下京城及周边道观有没有符合年纪的道长。这段时间我把京中道观都拜过,周边道观也安排了人去查,一共记了三十来名道长的情况……”凌云说着,把一个小册子递过去。

人生七十古来稀,京城及周边大大小小道观数十座,年过七十的老道也就这些人。

一旁嘉宜县主吃惊不已。

原来大哥每日去拜道观是为了阿蘅,她还以为大哥想去修仙。

“多谢凌世子。”秋蘅接过小册子翻看。

“阿衡,你要找人吗?”嘉宜县主好奇问。

“对,我在找教我香佩的道长,他曾去南边游历,现在在京城的可能比较大。”

嘉宜县主眼睛猛然亮了:“竟然是教你制作香佩的道长?阿蘅,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找?”

秋蘅想到长清真人说随缘的话,笑道:“我没有非找到人不可的打算,就是想碰碰运气,得闲时去道观逛逛。或许就赶巧遇到了,遇不到也没什么……”

“得闲?咱们现在就得闲呀。”嘉宜县主一脸雀跃,指着册子上一处记录,“这清风观离得不远,咱们去清风观吧,反正现在还早。”

若能遇到教阿蘅的那位道长,她就跪下求他收她为徒。

咦,这样一来阿蘅就是她师姐了!

嘉宜县主一点都没因秋蘅比她还小一岁而叫师姐不自在的念头,只有激动。

见嘉宜县主一脸祈求,秋蘅也动了心。

与其在郡王府闲聊,还真不如去附近道观看看。

“大哥,那我和阿蘅出门啦。”

凌云略一沉吟:“我陪你们去吧,正好与清风观的道长也算熟悉。”

嘉宜县主自然乐意,看向秋蘅。

秋蘅当然不会反对:“那就麻烦凌世子了。”

她的客气令凌云在心里轻叹口气。

他还记得不久前,眼前少女一口一个白大哥,对他的亲近不比妹妹凌波少。

三人出了门。因清风观就在内城,常招待富贵之人,倒是不太担心安全问题,带的仆从并不多。

清风观中,出面招呼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道士,道号玄阳。

他是净心道长的关门弟子,净心道长已有八十岁,正在凌云整理的名单上。

“师父,凌世子来访。”

净心道长看起来确实很老了,目光透着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

“凌施主又来啦。”

凌云客气道:“带妹妹来上香。”

净心道长把目光投向秋蘅与嘉宜县主。

嘉宜县主在外人前还是稳重的,压着激动,余光瞄向身边少女。

不是先生。

秋蘅没有失落。

若一下子就找到人,才是太巧了。

既然来了,也不好立刻就走。三人由道士玄阳陪着去上了香,在观中走了走,这才准备离开。

前往观门口的时候,突然一队人冲了进来。

“你们是何人?怎么能直闯道观?”一名道童怒问。

“皇城司办案。”为首的绯衣少年亮了腰牌,视线一下子落在秋蘅等人身上。

而当他看到走在凌云身边的道士玄阳时,眼神突然一凝。

就是这细微的变化,秋蘅立刻察觉玄阳动了。

他的目标是白大哥!

几乎没有思索,秋蘅就把凌云一推,下一瞬被道士玄阳用匕首抵着脖子的人就成了她。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随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姑娘!”

“玄阳师叔,你在做什么?”

凌云被推了个趔趄远离玄阳,转身后看到秋蘅被劫持的情形,脸色大变:“阿蘅!”

他想上前,已被涌上来的护卫挡在身后。

玄阳道士把秋蘅抵在身前,往前走了一步。

他本来要劫持的是凌世子,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也不知这小姑娘有多少份量,够不够他脱身。

闻讯赶来的观主大惊:“玄阳,你这是做什么?”

薛寒这时才出声:“刚刚查到,道士玄阳是北齐细作!”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而玄阳则冷笑一声。

果然先下手为强是对的,他若是心怀侥幸,连挟持人质的机会都没有。

这小姑娘反应倒快。

秋蘅若知道玄阳此时想法,恐怕要翻白眼。

她若能暴露有功夫在身,谁劫持谁还未可知。而现在能做的只有先不让凌世子落入险境。

她来当这个人质,总比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强。

“你是皇城使薛寒?”玄阳问。

“不错。”薛寒面无表情回应,丝毫不露对秋蘅沦为人质的紧张。

他深知,一旦表现出对人质的在意,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

“我要出城!”玄阳推着秋蘅往前走。

凌云见薛寒一脸冷漠,唯恐他只在意抓到细作的功劳,急声道:“薛大人,请务必以人质安全为重,阿蘅是为了救我才落入细作手里的!”

阿蘅——

薛寒看看凌云,再看向秋蘅。

被玄阳以匕首抵着脖颈的少女静静看着他。

薛寒的心仿佛被蜂子蛰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那噩梦般的情景啊,仿佛重现,折磨着他的心。

为何又这样呢?

玄阳一步步向前,薛寒一步步退后。等出了道观门口,跟随来的亲兵跃跃往前,被薛寒抬手压住。

道观里,道观外,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紧张得不敢出声。

“你,牵着马,和我一起出城,其他人不许跟着!”玄阳冲薛寒喊。

薛寒吩咐手下:“牵马来。”

一路往北,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城,玄阳紧绷的精神放松许多。

“松开缰绳,放马儿过来。”确定无人跟着薛寒,玄阳厉声道。

薛寒手一松,马儿踱步向前。

玄阳一手抓着秋蘅,眼睛死死盯着薛寒。等马儿到了近前纵身一跃,与秋蘅一起落到马背上。

“嘶——”骏马发出一声嘶鸣。

坐于骏马上的道士玄阳,哦,应该叫细作,居高临下冲面色冷凝的少年一笑:“薛大人再会。”

话音落,在他身前的少女被猛然抛起,如流星般向一个方向坠落。

而他则趁机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去追细作还是救人质,这是玄阳为薛寒制造的难题,是他脱身的机会。

而薛寒没有别的选择。

细作抓不尽,阿蘅只有一个。

少年毫不犹豫飞扑过去,倒地前准准接住了坠落的少女。

二人一同摔进路边草丛里。


秋蘅吃着软绵香甜的白糖糕想:永清伯也该回来了。

永清伯是下午回来的,既有得罪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忐忑,又有搭上大太监薛全的激动,心情从没这么矛盾过。

“你罚蘅儿去跪祠堂了?”得知老夫人对秋蘅的处置,永清伯脸色一变。

老夫人见永清伯脸色不好看,迟疑问:“伯爷嫌处罚轻了?”

毕竟是姑娘家,倒也不必挨鞭子吧?

“什么轻了重了,好端端你罚蘅儿干什么?”

老夫人愣住:“六丫头不该罚?”

她背着家里去告人家韩都指挥使的儿子,给伯府树敌啊!

“她为养父讨公道,是个好孩子啊。”

老夫人:?

伯爷可能中邪了。

“让人去祠堂把蘅儿带出来吧。算了,我让绛香去。”无视老夫人难以置信的眼神,永清伯强调一句,“以后与蘅儿有关的事,夫人问过我再说。”

“我现在就有话问。”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伯爷为何对蘅儿如此看重?”

以前家中五个孙女如何管教,伯爷可从没插过手,只到了大事上比如送大丫头入宫,才会拿主意。

怎么到了六丫头就不一样了?

“不是说了,蘅儿投我的眼缘。”永清伯暂时不准备把与秋蘅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说给老夫人听。

“夫人只要明白,我做的一定是为伯府好就够了。外头的事复杂着,你妇道人家不懂。”

“知道了。”

祠堂外,两个仆妇正百无聊赖闲聊,就见绛香过来了。

“绛香姐姐怎么来了?”对永清伯身边的大丫鬟,两个仆妇不敢怠慢,脸上立刻堆了笑。

“伯爷吩咐我来送六姑娘回冷香居。”

两名仆妇一脸震惊打开了祠堂的门。

跪着的少女转过头来。

“六姑娘,婢子送您回房。”绛香客客气气把秋蘅扶起。

“多谢绛香姐姐。”

从两位仆妇身边走过时,秋蘅微微一笑:“今日劳烦两位妈妈。”

等二人走了好久,两个仆妇还回不过神来。

“六姑娘进祠堂半日不到就出去了?”

“还是老伯爷身边的绛香来接,岂不是说——”

两个仆妇对视,开始疯狂回忆言语上有没有冒犯六姑娘的地方。

还好还好,六姑娘进祠堂后压根没搭理她们。

永清伯身边大丫鬟绛香亲自去祠堂把六姑娘接出来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伯府。

四姑娘秋芙听说后,气得捶了捶枕头。

她就多余送那包白糖糕。

闲操心!

秋蘅这边回了住处,韩子恒却没能回家,而是住进了京天府牢房。

说是牢房,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垫子被褥都是新的。

他的罪名待定,但骑马撞死人已是事实,暂时收监是躲不了的。

这时候,几个年轻人正在探监。

“子恒,你这怎么突然吃牢饭了?”

韩子恒脸色铁青:“都是去南边惹得一身骚!”

前些日子韩子恒随母去随云县向外祖母拜寿,几个玩伴是知道的。

“那永清伯府的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子恒你放心,我找机会给她点颜色瞧瞧。”

“不用。”韩子恒立刻拒绝,咬着牙道,“至少案子没落定前不用。等过了这阵子,我要她生不如死!”

探监离开,其中一名少年难耐好奇:“秋六姑娘长什么样啊?难不成长着三只眼,八个胆儿?”

如果把京城贵公子分成三六九等,韩子恒可是一等一的。

另一名年轻人笑道:“那日她从衙门出来,我倒是瞧了一眼,啧,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美人儿啊……等子恒让她生不如死的时候,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几个纨绔哄笑着去了常去的酒楼。

至于韩子恒能不能从大牢出来,没有一个人担心。

怎么可能有事呢,子恒的父亲可是韩殿帅。

几人口中的韩殿帅韩悟,进宫请罪去了。

“臣教子无方,愧对陛下。”

靖平帝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偏瘦,许是多年沉醉于奇花异石、书画焚香等事物,乍一看更像是一位雅士。

他的语气也是温雅的:“韩卿这话从何说起?”

“犬子前些日子随母出门拜寿,贪玩去山间狩猎,回来路上身体不适,为了求医马速过快撞了人……”

靖平帝听着,瞥了一旁的大太监薛全一眼。

这事他已经听薛全说过,关键处有所不同。

是纵马玩乐撞了人,还是事出有因撞了人——

靖平帝倾向前者。

“臣出身寒微,有今日全赖陛下恩典。犬子之事定会有御史弹劾,臣给陛下丢了脸,自请革去殿前都指挥使一职……”

韩悟说着,开始磕头,一下一下,结结实实磕在冷硬的金砖上。

薛全虽与韩悟不和,这种时候却不会多嘴。

到了他们这样的身份,轻易不会直接撕破脸。

靖平帝看着用力磕头的臣子,对其没管教好儿子的那点不满悄悄散去。

那韩子恒是韩悟的独子,当爹的哪有不疼儿子的呢。

这二十多年来,韩悟行事还是令他满意的,总不能寒了老臣的心。

“行了。”靖平帝喊了停,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让韩悟心中大喜,“那就尽快拿到大夫的证词,给人家小姑娘一个交代。”

薛全听了这话面上没有反应,心中却叹口气。

还是低估了韩悟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过无妨,他本就没想着凭这点事就把韩悟拉下马,能在陛下心中留下痕迹就够了。

回头薛全把薛寒叫了来。

“韩子恒的案子,我们就不必插手了。”

薛寒沉默了片刻问:“是今上的意思吗?”

“知道还问?”薛全睇了一眼养子,“我怎么觉得你对此案过于用心?”

他养大的孩子他了解,这小子乞儿出身,尝遍冷暖,从来都是不冷不热万事随意的样子。

如今有些反常呢。

薛全存了疑惑,面上不露声色。

薛寒神色淡淡:“孩儿只是觉得可惜了。”

薛全嗤笑:“可惜什么?我和韩悟多年不睦,不在这一时。好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记得把你随心所欲的性子收一收,别给我惹事。”

从头到尾,没有提那个失去了养父的少女一个字。

本就是拿来对付韩悟的刀而已,刀如何当然是不重要的。




袁成海见过各色美人,眼前少女或许不是最美貌的,却格外勾他心动。

一个送上门的勋贵之女——只要想到她的身份,袁成海就心痒难耐。

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带着笑意:“是秋六姑娘吧?”

秋蘅看向走近的人。

离得还不够近,两个护卫更是紧随左右。

她当然不会直接动手,也不需要直接动手。

“是。”秋蘅说着,往慧娘身边靠了靠。

慧娘对这方面素来敏感,忙道:“老爷,妾送秋六姑娘出去。”

“你送吧。”袁成海再看秋蘅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眼下这小美人儿还是不知根底的野花,急不得,任何时候他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比如四娘,里屋根本不会出现尖锐之物。每次过去都有侍女把四娘戴的簪钗等物收走,完事后他也不会睡在四娘身边。

这些年的好日子他恨不得过上几百年,可不能一时大意葬送了。

袁成海这般想着,去了聂四娘那里。

许是万事太周全,他如今反而更贪恋有点刺的花儿。四娘这样不情愿的是,秋六姑娘那样不好攀折的亦是。

慧娘把秋蘅送上马车,暗暗松口气。

老爷看秋六姑娘的眼神让人不安,该不会真如丽娘说的对秋六姑娘动了心思吧?

真要如此,可是造孽了。

“秋六姑娘,等香好了传个话,我让人去拿。”

“好。”秋蘅点点头,弯腰进了马车。

车夫挥动鞭子,马车渐渐远了。

慧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以后可不能请秋六姑娘到家里来了,不然糟蹋了小姑娘不说,院子里真添了这么个高门贵女,她们恐怕都要失宠了。

车厢中,青萝看着闭目养神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婢子斗胆,有话要说。”

秋蘅睁开眼,眼神温和:“你说。”

青萝轻吸一口气,为自己壮胆:“姑娘,那袁大人名声极差,今日一见也不似清正之人。您频频去袁家,会吃亏的。”

她想不通。

姑娘是未出阁的大家贵女,与袁成海这样声名狼藉的人扯上关系,不怕坏了名声吗?

这么久相处,姑娘行事虽莫测,人却极好,对她们从不苛待。连她这样的丫鬟都听说了有义士冒险贴麻纸的事,她不愿看到姑娘因那百姓咒骂的奸贼名声受累。

看出青萝的担忧,秋蘅一笑:“那以后不去了。”

今日遇到袁成海显然不是巧合,而这无疑引起了慧娘的顾忌,以后慧娘应该不会请她登门了。

好在她想做的已经做了。

至于名声,若能完成她要做的事,名声又算什么。

“姑娘——”青萝有些不信。

她一提就说不去了,姑娘好敷衍。

秋蘅失笑:“真的不去了,你别担心。”

青萝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婢子是怕传出去对姑娘不好。”

“这两次去袁家都没大张旗鼓,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除了皇城司那样特殊的衙署,不会有人注意的。”

便是皇城司,能留意到她恐怕也是因为薛寒。

秋蘅用来宽慰青萝的话其实没错,谁知很快就被打脸了。

风言风语是先从外头起来,传入老夫人耳里的。

“去把六姑娘叫来!”

秋蘅这几日专心制香,一直都在冷香居,随着老夫人派来的婢女去了千松堂,一进门就感觉到了风雨欲来。

“祖母。”

看着屈膝行礼的孙女,老夫人一拍桌几:“你给我说说,前几日去了哪儿!”

这个死丫头,动不动打着买香的名义出门,竟然跑到非亲非故的高官家里去!

那袁成海贪财好色、鱼肉百姓的名声因着层出不穷的麻纸,如今是无人不晓,这丫头是昏了头吗?

老夫人一想外头那些话就气得手抖,抓起手边的茶杯砸过去:“说啊!”

茶杯摔在秋蘅脚边,四分五裂,茶汤飞溅。

“去过香铺,还去了袁家。”

“袁家?哪个袁家?”见秋蘅直接承认,老夫人更生气了。

还有脸承认!

当然要是不承认,会更更生气。

“袁成海袁大人家里。”

老夫人伸手一指,恨不得戳到秋蘅脸上去:“你去他家干什么?”

“他的家眷喜欢我做的香佩——”

“家眷?他有什么家眷在京城?”老夫人的手指终于戳到了秋蘅额头上,“你个死丫头是昏了头吗,把他那几个小妾当家眷?”

不怪外头的话传得难听,说秋六姑娘频频出入袁家,自甘堕落。

真是气死她啊!

面对老夫人的盛怒,秋蘅一脸平静:“祖父让我做的。”

老夫人的怒气一下子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许久后,她才把这口气吐出来:“你再说一遍。”

于是秋蘅再说一遍:“祖父让我做的。”

“你为何不和我说?”

秋蘅微微偏头:“祖母不听祖父的吗?”

“你——”看着一脸懵懂的少女,老夫人突然说不下去了。

这丫头从乡野来,能懂个什么。

老东西不当人!

“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去,好好想一想以后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秋蘅没有动。

还忙着做香呢,哪有空去跪祠堂。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我管不住你了是吗?”

“祖母。”秋蘅上前两步,干脆在老夫人下首坐下来,拉住她衣袖。

老夫人惊了。

这死丫头是不是疯了?

少女微微仰头,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祖母,孙女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孙女还知道对长辈要孝顺,要听祖父的话。”

这番话如重锤敲击在老夫人心上,令她神情僵硬。

要听祖父的话,要听祖父的话——

那个老东西!

“你老实回房待着去!”老夫人摆摆手让秋蘅走人,再没提跪祠堂的事。

这日,老夫人与永清伯发生了近几年来第二次激烈争吵。

“伯爷到底怎么想的,为了一点不确定的好处,就要卖了六丫头?”

“怎么说这么难听,就是让六丫头做些香送人,又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外面的风言风语伯爷没听见?六丫头的名声毁了,以后还怎么嫁人?萱儿她们几个又怎么办?”

永清伯也窝火:“本来就没别的意思,谁知道怎么传开的。”

“你要不让六丫头去做,能传开?说到底是你没拿孙女当回事,随意糟蹋!”

永清伯翻脸了:“你这是翻大丫头的旧账?大丫头进了宫当着美人,锦衣玉食,身份尊贵,我哪里对不住她?至于六丫头,说不定还嫌你这祖母拦着她攀高枝儿,你当那丫头多么纯良——”

永清伯话没说完,老夫人就冲上去对着那张老脸挠去:“你逼着六丫头做惹人笑话的事,还反过来怪孩子,还要脸吗?还要脸吗?”

本来被支出去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跑进来,魂儿都吓飞了。

不好了,老伯爷和老夫人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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