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霍雁行陆青鸢的女频言情小说《嫡女换嫁当后娘?她携四崽炸皇城霍雁行陆青鸢》,由网络作家“陆青鸢”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就这些,没了?”“我全部的首饰都在这里了。”霍云瑶跟着那人从后门出,看服饰是个小丫鬟。她躲在柱子后面,看那丫鬟把包袱交给了一个中年男子。“月钱呢?”那凶神恶煞伸手要钱的,不是别人,正是王二,面前的丫鬟自然是雀儿。雀儿缩了缩脖子,小声争辩:“侯府这个月的月钱我不是上次给家里了吗?”王二顿时大发雷霆,一巴掌扇在雀儿脸上,破口大骂道:“你个下贱坯子还有脸说!”这一巴掌的力度之大,让瘦弱的雀儿摔倒在地。霍云瑶握紧了小拳头,可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吭声。王二怒道:“今日主母将我和鱼娘叫过去一顿臭骂,说我养了个好女儿,不好好替主家做事也就算了,还胳膊肘往外拐!”原来林氏醒来后,知道陆蓉月把陆青鸢陪嫁丫鬟的身契都给出去了,就知道再也拿捏不住雀儿了...
《嫡女换嫁当后娘?她携四崽炸皇城霍雁行陆青鸢》精彩片段
“就这些,没了?”
“我全部的首饰都在这里了。”
霍云瑶跟着那人从后门出,看服饰是个小丫鬟。
她躲在柱子后面,看那丫鬟把包袱交给了一个中年男子。
“月钱呢?”
那凶神恶煞伸手要钱的,不是别人,正是王二,面前的丫鬟自然是雀儿。
雀儿缩了缩脖子,小声争辩:“侯府这个月的月钱我不是上次给家里了吗?”
王二顿时大发雷霆,一巴掌扇在雀儿脸上,破口大骂道:“你个下贱坯子还有脸说!”
这一巴掌的力度之大,让瘦弱的雀儿摔倒在地。
霍云瑶握紧了小拳头,可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吭声。
王二怒道:“今日主母将我和鱼娘叫过去一顿臭骂,说我养了个好女儿,不好好替主家做事也就算了,还胳膊肘往外拐!”
原来林氏醒来后,知道陆蓉月把陆青鸢陪嫁丫鬟的身契都给出去了,就知道再也拿捏不住雀儿了,直接断掉了雀儿的月钱。
以往雀儿在陆家的月钱都是直接发到王二手上,这下少了一份钱,王二哪里肯罢休。
“本来三少爷马上就要选书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一家得罪了主母,阿宝多半是选不上了!”
王二越说越气,对着雀儿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咱们全家的前程都断送在你的手里了!赔钱货!当初你出生时候就应该给你按到便桶里溺死!”
雀儿被逼到墙角,她习以为常地蜷缩身子,双手捂着脑袋。
霍云瑶终于忍不住了,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着王二砸了过去。
咚——
王二冷不防被石头砸中后背,吃痛地叫了一声。
“哪个王八羔子!”
他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小姑娘,夜色遮住了小姑娘的穿着,王二以为是谁家多管闲事的小破孩。
“老子教训自家姑娘,关你何事?”王二说罢,又抬起脚要踹雀儿。
霍云瑶双手叉腰,怒目而视,大声呵斥道:“不许欺负我们侯府的人!”
雀儿抬起头来:“三姑娘?”
王二一听是侯府的三姑娘,不敢再放肆,只能狠狠地瞪了雀儿一眼,悻悻而去。
霍云瑶走上前去,将雀儿扶了起来。
借着月光,她这才看清雀儿的模样,脸上有一片红雀斑。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院里的?”
“回三姑娘,奴婢雀儿,是松涛院的。”
“你爹怎么还找你要钱,真丢人,下次他再来找你,你就直接告诉我三叔去,我三叔揍人可厉害了!”
“奴婢的一点家事,不好麻烦侯爷的。”
霍云瑶原本以为雀儿的个头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应该相仿,没想到一问才知道,雀儿已经十五岁了。
看着雀儿瘦弱的身形,霍云瑶忍不住感慨道:“你真的太瘦了。”
最近虞妈妈总是让人盯着她吃饭,吃少了就威胁她,要告诉三叔。
要是有人能帮自己分担一下就好了。
霍云瑶眼前一亮,挽住雀儿的胳膊:“明天我就和三婶娘说,让你来当我的伴读!”
雀儿连连摆手:“不行的,三姑娘,我不识字啊。”
“你不识字?!那可太好了!”霍云瑶拍着手笑道:“我最喜欢教别人识字了!四妹妹的字都是我教的!”
话音刚落,霍云瑶顿觉一阵腹痛,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朝雀儿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要去茅厕了!”
翌日,临江书院。
书院分为了三个斋社,弘毅斋是专门为十岁以上的男学子设立的,兰心斋则是十岁以上女子学习的地方。
另外还有个稚梦阁,是专门为十岁以下的孩童准备的。
此时兰心斋的外面,候着一排丫鬟。
其中一个丫鬟,身着月白色襦裙,身量比其他丫鬟要高一些。
她低着头,藏住了一双狡黠的眼睛。
按照兰心斋的规矩,丫鬟们是不可以进斋内听讲的。
可这个丫鬟却绕到了斋舍的另一侧窗户那儿,蹲了下来。
霍云瑶刚好坐在窗户边上,若她此时往窗下一看,就会看到她的三婶娘像只大鹅似的,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没错,这个丫鬟正是陆青鸢。
“前几日你们的《女诫》背得尚可,今日让为师考考你们。”
台前站着一位身着酱色直裰的夫子,干瘦身材,老鼠眼,八撇胡,鼻梁又细又长,稍显刻薄。
他指了指桌上的一摞瓷碗,道:
“你们需要将这个瓷碗顶在头上,绕着屋子走一圈,同时口中要背诵一段《女诫》。”
“若是瓷碗掉下来碎了,或者是背诵有误,通通都算不合格。”
一个个女学子轮流上前,按照夫子说的所做。
很快,就轮到了霍云瑶,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一个瓷碗,放在脑袋上,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
嘴里还磕磕巴巴地背着:“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故,故什么来着,哎呀!”
哗啦!
瓷碗砸在地上,碎了。
霍云瑶不知所措地呆愣住了。
“唉,霍三姑娘还需勤勉啊,下去吧。”夫子摇头晃脑道,“这下半句是,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讲的是,生男孩像狼,还怕他懦弱,生女孩像鼠,还怕她像虎一样强悍。”
陆青鸢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狗屁不通。
“夫子!霍三姑娘一定不是故意的,他们一家都是武将,粗鲁一点也无可厚非呀!”
“我看霍三姑娘一点也不柔弱,她走路的样子,倒像一只母老虎!”
台下的几位女学子阴阳怪气地贬损道。
陆青鸢扫了一眼,她认得这几个姑娘,都是林家的,最小的十二三岁,最大的十七八岁,平日里与陆蓉月走得近,经常一起参加什么赏花会游园会。
陆青鸢以为按照霍云瑶原先的火爆脾气,就算没有冲过去揍她们,也应当为自己争辩几句。
并没有,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回座位,眼睛红了一圈。
更可气的是,学生在台下嘻嘻哈哈成这样,夫子此刻却好像没瞧见似的,仿佛默认了一般。
原来如此。
自古尊师重道,学子们自幼便对夫子有敬慕之心。
夫子说的话,有时候甚至比爹娘说的还要重要。
霍云瑶在这种环境下,怪不得会想要去改变她原来的性格和习惯。
面对珍馐美味,并非不想多吃,而是多吃易胖,养不成“腰肢纤软”的模样;
遇到流言蜚语,并非不想与人争辩,而是“女以弱为美”,争辩起来的模样过于难看……
久而久之,人就会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陆青鸢危险地眯起眼睛,心中已有谋算。
欺负我们侯府三姑娘的,一个都别想跑!
一位年长妇人,身着魏紫缠枝葡萄纹样长身褙子,手持团扇,半掩着嘴,眼神中带着几分八卦,对着身旁的女伴轻声说道:
“难怪那日在宫宴上,林氏说陆大姑娘自小养在市井,粗鄙不堪,不识礼数,我当日还说怎么对自家姑娘如此苛刻。原来是先头夫人的女儿,怪不得……”
有人好奇地看向陆青鸢,问道:“侯夫人,冒昧一问,令堂是何年过世的?”
陆青鸢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声音悲戚:“成熙三十六年。”
人群中一位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我记得陆相国与林家千金大婚是在成熙三十七年,当时陆执刚上任礼部侍郎,又被林太师推举为皇子侍讲,家母还曾受邀去过他们二人的喜宴。”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亡妻才过世一年,陆执就已再娶。
文人清流,最忌讳的就是名声有损。
陆青鸢继续为母亲上香,主持亲自拿来了小叶紫檀灯油:“夫人,这确实是寺里的失误,老衲定会命人为令堂抄经千遍,以安魂灵。另外,本月的香油供奉银也免了,您看可否?”
其实陆青鸢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正要顺坡下驴。
“既然陆家不愿意出这个香油钱——”一个苍劲女声从后面传来,“那我们镇北侯府来出!”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纷纷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霍老夫人从一侧的回廊走了过来,右手握着龙头拐杖,左手扶着孙儿霍雁行的胳膊,身后还跟着侯府的四个孩子。
“诶,这是霍老夫人吧,五年前……千里迎棺,手持龙头杖,怒斥北燕使者为贼子,后来被圣上封为一品诰命夫人的那位?”
“可不是吗,她这几年都在后宅,不经常出来走动,瞧这身子骨,还如此康泰,真是有福之人!”
“看来霍老太太是真的喜欢这个孙儿媳,不然也不会给她撑腰。”
“可怜的孩子,娘亲去得早,父亲不爱,继母不慈,这要是我的孙儿媳我也心疼。”
在众人的议论中,陆青鸢手持灯油,走到母亲的牌位前,俯身将灯油缓缓倒入长明灯里。
烛光在她乌黑的眸中跳跃。
母亲,这一次,我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你的女儿。
次日,陆家牌位的安置仪式已经举办完了。
斋戒结束,林氏心情好了一些,便带着陆蓉月和陆鸣之去渡枫楼吃饭。
渡枫楼之妙,绝非仅限于其令人垂涎的珍馐美馔,此楼临河而筑,客人们若登上三楼,河景一览无余。
春日垂柳夏日荷,秋日银杏冬日雪。
为了方便客人看景,三楼桌与桌之间皆是用屏风相隔。
林氏本来还在和女儿说说笑笑,隔壁桌的声音顺着风,飘进了她的耳朵。
好巧不巧,那桌有一位正是昨日去了盂兰盆会的贵夫人,正绘声绘色地将昨日之事讲与她的好姐妹听。
“……别看林玥兰平日里出手阔绰,实则小肚鸡肠,还跟先夫人争风吃醋,真是丢尽了京城贵女的脸面!”
“亏她年轻时还总宣扬自己与陆相是才子佳人,把故事编得天花乱坠,到头来还不是个续弦,而且先夫人前脚走,她后脚就进门,你寻思寻思这其中……”
啪!
林氏气得脸色铁青,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向屏风。
“荒谬!我乃林氏嫡女,这一辈子的银钱都用不完,为何要去贪一个死人的香油钱!”
陆鸣之吓了一跳,手一抖,筷子上的芙蓉酥掉在地上。
他觑着林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还想再夹一块。
“回府!”
林氏拂袖而去,陆蓉月赶紧拉着陆鸣之的手跟上。
…………
黄昏,残阳如血,流淌在京郊外五里的世泽园陵。
这里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寻常马车,另一辆是多辕大车。
大车后面几乎装满了盛开的紫薇花,玫红黛紫,热热闹闹簇拥在一块,锦绣纷叠,格外明艳。
“夫人,快弄好了。”松烟掀起马车帘,对里面的女子说。
“知道了。”
陆青鸢是来相送母亲的。
那辆大车上,不仅有梨花白、绸缎、短刀,还有一车紫薇花。
如果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这紫薇花下,藏着一副女子的骸骨。
那是贺穗的骸骨。
陆执将琐事都交给了林氏去处理,修缮坟茔这等事情,林氏自然是不会上心,只叫了下人去外面请几个苦力去办。
陆青鸢自然而然就钻了空子,让人拿钱打发了陆家请的苦力,另外请了人来迁坟。
她亲手把最后一盆花放在车上时,摸到了一块玉佩,触手温润。
这一块玉佩是贺穗的陪葬,陆执那日看到的玉佩只不过是陆青鸢找人伪造的。
上面雕刻的麦穗样式,栩栩如生,寄托着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殷切希望。
岁岁平安。
“多烧点纸钱。”陆青鸢嘱咐两个丫鬟。
维保万一,她用一具乱葬岗的无名女尸替换了母亲的骸骨,放进了原来的坟茔里,并将假玉佩挂在她的胸前。
陆青鸢目送马车“轱辘轱辘”离去,越走越远,它会在距离京城一百里以外的华州停下,交给长风镖局的华州分号。
然后,载着她的母亲回家。
…………
烛火摇曳,映照着满桌的公文。
自从霍雁行和方词礼协同查税,这每日的公文看都看不完。
霍雁行看了一日,正以手撑头,闭目养神。
舒儿见书房门口没人,便起了心思。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手中端着刚沏好的茶。可当她微微倾身将茶盏放下时,衣袖不经意地轻轻扫到了桌面。
霍雁行像是被突然蛰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一缩手,手肘向下一击,击中了舒儿的腰腹处。
她吃痛,手一松。
“哗啦”一声,茶水洒在桌上,洒到了公文上。
舒儿也顾不上疼痛,急忙伸手在袖间掏出手绢,想要去擦拭公文上的水渍。
可她的手还未碰到公文,只觉脖颈处一阵寒意袭来。
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那冰冷的剑身贴着肌肤,仿佛带着丝丝杀意。
舒儿的身体瞬间僵住,呼吸一窒。
“侯爷……侯爷……”
舒儿颤抖着嘴唇,声音带着哭腔,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就算是在宫里洒了茶,也罪不至死吧。
“谁允许你动本侯的东西了?”霍雁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冷至极。
舒儿忽然想起太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霍家三郎,本性不羁,没了他父兄的约束,就是个玉面阎罗。”
就在她绝望之时,只见一道寒光闪过。
镇北侯府,松涛苑。
松烟和珠霞正为陆青鸢脱下身上幕篱。
“怎么样?怎么样?”飞廉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问道,“陆相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吧?”
陆青鸢摇摇头。
“我就说嘛,按照我的易容水平,旁人是不可能识破的!”
“你那点雕虫小技只能说是锦上添花,要我说啊,还是多亏夫人筹谋得当,”珠霞佩服得五体投地,“先是让雀儿在她父亲王二养的金边墨兰里放了药,那药与凝神香结合,会使人精神不振,难以入睡,三五日便会产生幻觉。”
“妙啊妙!”飞廉拍手称赞,“别看陆相国是个书生,可最信鬼神之说了,如此一来,明日的戏便好唱了。”
他两还在一边絮絮叨叨,但松烟却看出了陆青鸢的脸色不是很好。
“呀,夫人的裙摆都湿了。”松烟摸到了陆青鸢湿哒哒的裙摆。
“夫人为了让手时刻冰凉,将冰块放置荷包中,定是今日准备的冰块全都已经融化了,弄湿了衣裙,”松烟忙不迭地将飞廉从屋里推了出去,“我们要给夫人更衣了,你回侯爷那报信儿吧。”
等收拾完一切,陆青鸢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的你!”
“贺家女来索命了!”
穆妈妈的话语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
她母亲不是病死的吗?
多少年来,大家都跟她说,贺穗的死是因怀孕生子伤了根本,最后不治而亡。
她今日的装扮,在飞廉的易容加持下,连自己看了都会恍惚。
穆妈妈的害怕做不得伪,定是知道什么内情才这样说的。
毫无疑问,贺穗去世,最大的得利者便是林玥兰!
两世为人,若她还不能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她这个女儿真的也太无用了!
陆青鸢握紧了拳头。
不管事情过去多少年,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
…………
次日,七月十六,诸事大吉。
陆家的新牌位终于制作完成,陆执请了报国寺的方丈来供奉安置,念经祈福。
昨夜过后,陆执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自己就这么趴在书桌上睡了一夜,身上还盖着外衣。
梦里的一切那么的真实,真实的让他觉得恐惧。
他问过府里的小厮丫鬟,都说昨夜没有见过什么陌生女子。
唯一的怪事就是林氏身边的穆妈妈突然掉进了荷花池里,醒来就发了高热,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老爷,都准备好了。”
牌位安置仪式开始了。
陆家祠堂外临时搭建起了一个古朴的祭台,台上摆满了祭品。香炉中插着的香烛,正往外吞吐着缕缕青烟。
一旁,报国寺请来的高僧身着一袭绛红色的袈裟,手持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他的身后,一众小弟子整齐排列,手捧经卷,跟随高僧一同诵经。
“家主敬香,告慰祖先——”
陆执身着素色长袍,缓缓走向供桌。
他伸出手,拿起三支香,在烛火上点燃。
“啪!”
线香毫无征兆地拦腰折断,上半截带着火星坠在青砖上,灭了。
下人赶紧送上新的线香。
可一连三次,次次都断,像是祖先不乐意吃这个供奉似的。
陆蓉月跪在后头,膝盖有些累了,嘴上嘟囔起来:
“呵,我就说嘛,定是列祖列宗觉得陆青鸢她娘不配在这祠堂里,这香才断的。”
“闭嘴。”林氏回头瞪了她一眼。
陆执的眉头瞬间拧紧,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昨夜的情景如鬼魅般在他脑海中浮现。
安置仪式暂缓。
陆执心事重重地将报国寺的高僧请到书房相谈。
他将昨夜的梦境如实相告。
高僧闭目沉思良久,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凝重道:“陆施主,陆家世代从文,书香门第,而先夫人,本是女中豪杰,乃将星之命。”
“那又如何?”
“先夫人命格太过刚硬,恐会压制陆家的官运。若想化解,唯有将先夫人的牌位供奉在本寺的佛塔里,借助佛法的力量,或可保佑陆家昌盛。”
陆执想起近日自己在朝堂上的力不从心,皇帝逐渐与他离心,扶持新贵等等……
“只需要如此便可解吗?”
“此外,还需将先夫人的坟茔重新整修,以表敬重。”
…………
“绝无可能!”林氏气得摔砸了一套茶具,“她是什么东西,配供奉在金顶慧元塔里?!”
陆蓉月撇撇嘴:“就是啊,什么将星之命,莫不是那高僧混说的吧。”
金顶慧元塔可不是白供奉的,每日香火不断,长明灯不灭,每月至少需要给报国寺送去百两银子!
林氏的父亲,已故的林太师的牌位也被安放在佛塔里。
贺穗她一个江湖女子,有何功德,配与她父亲在一个佛塔里受人供奉!
况且,这样一来,不就是堂而皇之地告诉京城里所有人,她林玥兰是续弦了吗?!
陆执迎娶贺穗的时候还未中举,即使后来中举了也在官场籍籍无名,贺穗也很少出来,所以京中很多人不知道她,只当林氏才是陆执唯一的妻。
丫鬟小心翼翼来报:“夫人,穆嬷嬷清醒了,嚷着要见您,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您说。”
林氏去见了穆嬷嬷。
“贺家女来索命了!夫人!”穆嬷嬷两眼猩红,神情恍惚,死死地抓住了林氏的手,“夫人,我们怎么办?”
“胡说什么!”林氏屏退了周围的丫鬟,低声训斥她,“你是越老越不中用了,怎么好好走路会掉进荷花池里!我还没问你了,昨夜匆匆派人让我回来作甚?你是撞见鬼了?”
穆妈妈点头如捣蒜,她将昨夜的事情说与林氏听。
“老奴绝不会认错,而且,而且她的手是冰凉的,透着寒气!”穆妈妈背脊上生出一抹寒意,“老奴听丫鬟们说了今日之事,香怎么会断了三次呢!”
她的声音颤抖着,上下牙齿不自觉地发出“咯哒咯哒”的细响:“夫人啊,你说,贺家女是不是……来找我们的……”
“怕什么!生前她就斗不过我们,死了就能斗过了?笑话!”林氏面上佯装镇定,“你好好休息,我自有分寸。”
霍雁行将“南宫鹤”和贾三娘压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凌韬和霍云旸。
贾三娘跪倒在地,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此时为林承霄看病的杏林堂大夫出来了。
钱氏紧跟在后面急切问道:“大夫!大夫!您走这么快作甚!您还没说小儿得了什么病呢?”
大夫走得更快了,直接一个滑铲,跪在贤王面前:“贤王殿下,刚才那位小公子是服用了五石散!”
五石散!
那可是大梁的禁物!
要知道那前朝皇帝,正是因服用五石散而致使朝纲不振,江山易主。
大梁开国皇帝立国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全国禁止五石散。
凡服用者,皆要判刑,制作售卖者,更是罪责难逃。
大夫不敢隐瞒,掏出小白瓷瓶:“这药丸,是从公子的衣袖里找到的。”
霍雁行接过药瓶,道:“这个,就是贾三娘所贩卖的过目不忘丸。”
大夫解释道:“每颗药丸里掺入的五石散并不多,还加入了一些提升醒脑的中草药,少量服用确实能让人在短时间感到头脑清醒,使人兴奋。”
“但若是大量服用,就和正常的五石散服用后果差不多。”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临江学院的学子都是朝中官员家的金疙瘩,怎么能吃这种玩意呢!
“这些药丸是我父亲炮制的!都是他逼我做的!”贾三娘愤恨地咬住贾言不放。
“这妇人,我素未谋面,镇北侯仅凭她的一面之词,便妄图定我的罪,如此行径,未免太过草率、有失公允了吧!”
贾言还在为自己辩解。
“我南宫鹤在这儒林之中,好歹有头有脸的人物,况且为在座诸位的子弟传道授业。如今,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五花大绑至此,还如此粗鲁无礼地相待,成何体统!”
“哼,到了此刻,老夫总算是明白了,为何霍三姑娘竟能干出当堂殴打同窗这等恶事,根源想必就是这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有如此行事乖张的长辈,晚辈又怎能学好?”
“你敢骂我三叔!我跟你没完!”
霍云瑶一听这话,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往前冲。
骂她可以,但绝对不能骂她的家人!
“三妹妹,休得对夫子无礼!”
霍云旸见状,连忙让人拦住霍云瑶。
同时,他示意砚青给先生松绑。
霍云旸微微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
“先生,学生平日里通读您的诸多佳作,今日恰有一惑。”
随即,他抑扬顿挫地背诵出一段文章:“敢问先生,文中的‘伪学者画饼于纸,真儒者种粟于田’,究竟为何意?”
贾言心中暗忖,这小儿不过是想故意考校自己的学识罢了,真是自不量力。
可笑,我好歹也是个秀才,岂会被一个十岁孩童轻易考倒?
他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微微弯下腰,对着霍云旸耐心解释道:
“这实则是说……”
忽然,席间有人站起来直言:
“霍三公子方才背诵的,分明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现任翰林学士方词礼方大人的文章,而这位先生却大言不惭,公然承认这是自己所作!”
贾言额头上冷汗直冒。
“不不不,老夫自然知晓这是方大人的诗句,刚才不过是一时疏忽,满心只想着为弟子解疑答惑,心急之下,口不择言。”
陆青鸢不得不对霍云旸另眼相看。
好一招诱敌深入。
既让对方不小心掉进了坑里,又洗清了自己身上舞弊的嫌疑。
“贾言,别再演戏了!”
陆青鸢走到贾言面前,夜风呼啸而过,将她的骑装下摆吹得猎猎作响。
她怒斥道:“你嗜赌成瘾,为了钱财,竟然丧心病狂地典卖发妻,甚至逼迫亲生女儿售卖假药,如此行径,简直猪狗不如!即便你顶着个秀才的名号,那也不过是儒林之中的败类!“
她转过身,对着众人,声音清越嘹亮:
“这般德行败坏之人,来教导大家的子女,你们能安心吗?”
顿时群情激愤,议论纷纷。
“来人!将这老匹夫给本王拖出去!先重重杖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再拖去开封府,依律定罪,绝不姑息!”
贤王猛地一拍桌案,声色俱厉。
言罢,他又转过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林衡之一眼:
“林家日后行事也当倍加谨慎,莫要再这般糊涂,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书院里塞。自家孩子管不好也就罢了,可别耽误了别人家孩子的前程!”
林衡之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几个身形魁梧的王府护卫立刻冲上前,将贾言架起,拖了下去。
贾言被粗暴地扯下长衫,死死押在留园的大门口台阶上,准备行刑。
板子刚一落下,他便疼得杀猪般嗷嗷大叫。
过往的路人纷纷被这阵仗吸引,驻足围观,对着他指指点点。
“我是秀才!我是秀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贾言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我呸!”行刑的侍卫满脸厌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别说你这小小秀才,里面坐着的哪一位大人不是进士出身。你个六十多岁还一事无成的老秀才,给官老爷提鞋都不配!”
…………
留园这次真的留不住人了。
各自散去。
镇北侯夫妇也带着孩子们回府,忙碌一天,饭也没吃几口。
虞妈妈赶紧下去让后厨准备饭菜。
霍雁行忽然想起一事,便带着陆青鸢进了书房,随后递给她一封信。
“这是?”
“那封匿名信,举报云旸舞弊的。”
陆青鸢打开信一看,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所写。
她忽然感觉心中一松,不是凌韬写的就好,还好还好。
霍雁行右手食指点了点桌面:“我让柏羽对照了学院学生的字迹,没有找到和这个相同的。”
“也有可能,是丫鬟代笔。”
这是陆青鸢目前想到的唯一可能。
咕噜——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从陆青鸢的腹中传出。
霍雁行扫了一眼书房,只有书架上的一罐芝麻丸,估计是哪个孩子放在书房的。
“先吃点这个垫一下吧。”
他把芝麻丸放在陆青鸢面前。
陆青鸢也不跟他客气,拿起一颗吃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饿了,还是这芝麻丸实在美味,她越嚼越香。
不像寻常芝麻丸那般甜腻,又带着一股花香。
霍雁行见她吃个芝麻丸也吃得这么开心,活像一只小仓鼠,不由自主地也伸手拿了一颗来尝尝。
确实,还挺好吃的。
半晌。
“侯爷夫人,可以用膳了。”松烟在门外提醒。
霍雁行想起身,却突然坐了回去。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一股热气从腹中升腾起来……
和离书?
霍雁行想起了昨晚自己同陆青鸢说的话。
“我知道你也不愿嫁我,这样,我愿一两年之后,为你添妆,放你和离。”
再看她的眼神,满是希冀和即将自由的雀跃。
看来她是真的不稀罕侯夫人的名头,罢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你跟我来书房。”
霍雁行带着陆青鸢来到了外院,书房就在外院边上,离内院只有一道门。
这是陆青鸢第一次来到霍雁行的书房。
进门先是看到一把长刀高挂在显眼处,刀身狭长,寒光凛凛,让人胆寒。
左侧放着一张贵妃榻,榻上还有一本没看完的兵书。
右侧是一张有点年份的檀木书桌,桌上兵书占据了大半空间,书页泛黄发脆,有的甚至残缺不全。
桌上的文房四宝倒是精致,一看就是御赐之物,只是使用者看起来毫不珍惜,笔杆上的墨渍都还在。
霍雁行走到书桌前,拿纸,提笔,就要写和离书。
“等一等。”
陆青鸢开口阻止。
“怎么,反悔了?”霍雁行搁下毛笔,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侯爷莫不是诓我?凡世家大族,涉及重要文书,都需采用官办白鹿纸誊写,并盖上私印,才能奏效。”陆青鸢伸手拿起桌上的纸晃了晃:“而这,是上好的棉连纸,虽然质量上乘,但到底不是官办用纸。”
其实一开始,她也不知道这些纸的区别,只不过前世在贤王府呆久了,王府比侯府的规矩更多,纸张的数量都是有数的,谁用了,用了多少,用来做什么,都会一一记录在册,以防后面突发事件需要查阅纸张。
霍雁行定睛一看,果然是棉连纸。
明明他昨夜离开的时候,桌上放着的还是白鹿纸,怎么变成了棉连纸?
不过,听说陆青鸢一直在外祖家长大,今年才被接回陆府,怎么对这些官办之物如此熟悉。
霍雁行只扫了一眼侧边放宣纸的柜子,便唤来了柏羽:
“我书房里的白鹿纸都去哪里了?”
柏羽也觉得奇怪,向来都是官办定期派人来候府送白鹿纸,明明前几日才刚送过,这几日侯爷也没怎么用,怎么就不见了呢?
柏羽叫来了平日负责打扫书房的婆子。
那婆子大字不识一个,说话倒是利落。
“老奴不知道什么白鹿纸,今儿一早三姑娘说侯爷罚他们几个抄书,没纸了,就来书房拿纸,老奴想着也就是几张纸而已,侯爷平日里又很疼几位小主子,就放三姑娘进来了。”
婆子口中的三姑娘就是霍云瑶。
“胡闹。”霍雁行忍不住用右手大拇指按了按太阳穴,吩咐柏羽,“你等下交代人去官办领纸回来,多领一些。”
陆青鸢忍不住问:“往日里,侯爷的书房也是谁想进都可以进的吗?”
霍雁行不语。
柏羽替主子说话:“夫人,霍家的人口简单,不是老夫人就是四位小主子,侯爷平日里也常带小主子来书房读书练字。”
“我相信四个孩子没有坏心,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侯爷是天子近臣,书房里有的是机密文书、御赐之物,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侯府百口莫辩。”陆青鸢语气严肃起来,“再说了,孩子们每月应该有份例,用多少纸,多少笔,花多少银钱,都应该清清楚楚,而不是没有纸就来侯爷的书房拿。”
霍雁行听她一番话,觉得有理,如今府里也混了细作,就怕细作利用无知孩童,获取机密文书。
他示意柏羽:“去请账房先生来。”
…………
账房先生姓孙,瘦干身材,留着两撇山羊胡,他手里捧着漆盘,十几本蓝皮账本摞在上面,墨香混着陈年纸页的潮气扑面而来。
“侯爷,夫人,这里是府中近五年的账本。”
下人送上了茶,陆青鸢坐下看账本,霍雁行在旁边喝茶。
果然,这些账本在陆青鸢看来,就是四个字。
乱七八糟。
“去岁腊月,采买银丝炭三百斤?”陆青鸢指尖划过某行条目,“在我嫁入侯府之前,松涛院就侯爷一人,用得了三百斤的银丝炭?怎么?你们家侯爷的身子这么虚?”
霍雁行一口茶刚喝下去,差点呛住,握茶盏的手倏地收紧。
柏羽听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孙账房抹着汗,嗫嚅道:“许是……许是还有梅香小筑的份,一起算上的……”
“好,这个就算了,”陆青鸢突然轻笑,将账本送到霍雁行面前,手指着另一行条目,“侯爷看这端午采买,有何不妥?”
霍雁行带兵打仗可以,可真让他看起账本来,那可真是头大。
他扫了一眼,又扫了第二眼,还想再扫第三眼的时候,账本被陆青鸢收回去了。
她提笔,在账本上圈了一处。
“雄黄酒百坛?白娘子看到都得绕着侯府走。”
柏羽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被霍雁行一记眼风扫过,又生生憋住。
还没等霍雁行发作,孙账房倒是吓软了腿,扑通跪在地上。
“夫人不知,原先大爷二爷在的时候,府里是一共是领着三份俸禄,外加庄子的地租,日子过得宽裕,后来……后来府里出事后,到处都是使银子的地方,府里也没有个当家主母,每个院里想要什么,就来账房支钱……这可不是小人贪墨啊!”
陆青鸢让柏羽先带孙账房下去,账本留下。
书房里只剩下她和霍雁行二人。
霍雁行自知理亏,这些年他的心思都在霍家军上,想着总有一日要与北燕有一战,闲暇的时候还要考究几个孩子的功课,府里的开支他是实在无暇顾及。
好在祖上还有一些薄产,每回府里不够银钱的时候,他只能略微变卖一些来周转。
他先开口:“我可以把管家的对牌钥匙给你,倘若你能在一月内能让侯府出入持平,我便相信你有掌家理财之能。并且,我会写下和离书,让你不再有后顾之忧。”
陆青鸢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霍雁行惊讶于她答应的速度,又继续道:
“不过你得跟我约法三章。第一,不许有违律法;第二,不许借侯府之名,行贪污受贿之事。”
陆青鸢点点头:“那是自然,第三呢?”
“第三,不许用你的嫁妆填补。”
霍雁行见过一次陆青鸢的嫁妆单子,颇为丰厚,想来应该是她外祖父给她母亲的嫁妆,现在终于回到她手里了。
庄子铺面、金银玉器、古玩字画应有尽有,最特别的是,她外祖父作为长风镖局的大当家,还给了两箱兵器。
自古美人爱红妆,武将爱宝刀,霍雁行虽好奇那两箱兵器是什么,但毕竟是人姑娘家的嫁妆,不能动。
陆青鸢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前世父亲投靠贤王后,也把母亲的嫁妆给她了,贤王以军需为由,直接把嫁妆拿走了,连商量都没有跟她商量过。
那嫁妆里,还有母亲惯用的一柄长剑。
果然啊,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畜牲的差距还大。
她抬起右手:“行,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霍雁行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眼里多了几分欣赏。
他倒是真的很想看看,她会怎么做。
他抬起右臂,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
“啪”的一声脆响,他宽厚的手掌在空中与陆青鸢的手合在一起。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什么!林承霄重病在床!”
霍云瑶听到雀儿的话,瞬间从床榻上弹跳而起,双眼圆睁。
“这不可能!这绝无可能啊!”
她连连摇头:
“我当时不过是随手拿起笔墨纸砚砸向他,那些东西能有多大杀伤力,顶多也就砸了几个口子,怎么就会重病了呢!”
雀儿赶忙说道:“奴婢可是听得真真切切,说是林承霄头部瘀血,此刻昏迷不醒呢。”
“林家夫妇大半夜里急得团团转,接连请了好几位城中颇有名望的大夫,还打发下人去城中各家药材铺买药,听他们说,都是川芎、赤芍、桃仁、红花这类活血化淤的药材!”
霍云瑶让雀儿继续去打听林家的情况。
自己关上门,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床上。
“完了完了……”
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六神无主。
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惊又怕,思绪如麻般纷乱。
想起了一件旧事。
临江书院里,皆是世家大族送来求学的子弟。
在这众多学子之中,与霍云瑶年纪相仿的女子并不多。
她曾有一位好友,是御史中丞家的小女儿,比她年长两岁,闺名唤作芳娘。
有一日,霍云瑶偶然瞧见,有个年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正伸手去拽芳娘的辫子。
那少年脸上带着几分顽劣的笑意,而芳娘则微微皱眉,似有嗔怒。
霍云瑶向来嫉恶如仇,见此情景,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
她伸手一推,那名少年便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她本以为自己做了件侠义之事,却不想芳娘一脸无奈地看向她,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
“我与他青梅竹马,他不过是因为喜欢我,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罢了。”
霍云瑶一脸茫然。
芳娘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小大人的姿态,语重心长地说道:
“云瑶,你这般行事粗鲁,以后哪个男子还敢喜欢你呀?”
霍云瑶掰着指头算:
“我有祖母喜欢,三叔喜欢,大哥二哥四妹也都喜欢我,其他人喜不喜欢,关我何事?”
芳娘就不搭理她了。
后来,南宫夫子来到书院,专门分出了一个兰心斋供女学子们学习。
过了没几日,霍云瑶便发觉,芳娘与她渐渐疏远,不再如往日那般亲密无间。
霍云瑶想不明白。
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别人若是打她,她会立刻打回去。
可若是别人冷冷对她,她却是什么办法也拿不出来。
她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去了学院以后众人的议论纷纷。
“看啊,就是她,霍家三姑娘,像只母老虎一样。”
“女子应以柔顺为美,她怎么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的,真野蛮。”
“我看她就是仗着侯府的身份,肆意妄为。”
“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霍家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女儿。”
霍云瑶捂住耳朵,使劲摇了摇头。
脑海里的画面又变成南宫鹤。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女以弱为美”。
啊——
她快要窒息了!
她不想去临江书院了!再也不去了!
“吱呀——”
门打开了。
霍云瑶以为是丫鬟,一句“我不去”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还要我等你等多久?”
霍云瑶缓缓睁开眼睛,瞧见她的龙凤胎哥哥正静静地坐在病椅上,面朝房门。
“早膳我让人给你带好了,你在马车上可以吃。”
霍云旸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书童砚青手上拎着的食盒。
“走吧,我们一起去。”
说罢,他朝着霍云瑶伸出了手。
霍云瑶望着他,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每一次她闯下祸事,只要是和霍云旸一起做的,她的心底便有了底气。
反正,就算要挨打,也是两个人一起承担,好像这样,疼痛都会减轻几分。
霍云瑶起身,从砚青手里接过病椅的推手。
掉转头便推着霍云旸往前奔跑起来。
“走咯!飞咯!飞飞飞!”
“霍云瑶!你慢一点!!!啊——”
霍云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却又夹杂着几分笑意。
砚青在后面跟着,忍不住直笑。
在他眼中,二少爷平日里性子沉郁,话也不多,有时候安静得甚至让他觉得二少爷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老学究。
可唯有在三姑娘面前,二少爷才会展露出属于孩童的天真模样。
如果二少爷的腿没有残废,那该多好啊。
…………
眨眼间,林家请大夫、买药材的事儿就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接连好几日,林家大门紧闭,平日里热闹的门庭变得冷冷清清,进进出出的只有行色匆匆的大夫和药童。
熬煮药材的浓烈味道弥漫开来,整条街都能闻得见。
“真是造孽哟,林大人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是已故林太师的独孙,要真出了什么事,林家可怎么办呐?这香火岂不是要断了?”
“谁说不是呢,这事儿好像和镇北侯府有点关系。”
“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侯夫人陆氏和她继母林氏向来不睦,没准是陆氏挑唆着侯府的少爷小姐,专门去欺负林家的独子呢。”
京中的谣言越传越盛。
林太师生前桃李满天下,他的门生遍布朝堂,其中不乏一些御史言官。
其中有些人听闻此事后,得到了一些贤王的暗示,纷纷直言上奏。
“陛下,镇北侯府的子弟依仗着父辈的军功,在书院里横行霸道,欺凌同窗,实在是目无法纪!”
“是啊,陛下。子不教父之过,虽然他们的父母已经亡故,但镇北侯霍雁行作为他们的长辈,理应对他们的行为负责。”
最后,礼部的庄大人站出来,义正言辞道:“身为镇北侯,肩负着保卫国家的重任,却连自家的子弟都管教不好,如何能让百姓信服?还请陛下责令镇北侯,先好好教育侄子侄女,整肃家风,以正视听!”
皇帝只好让霍雁行先在家呆几天修身养性,等风头过了再出来办差。
外面波涛汹涌,可侯府里面却平静如常。
“夫人,”松烟递上了一个帖子,“林家相邀您参加后日的赏荷宴,位置定在留园。”
陆青鸢接过帖子,冷笑一声。
她这个继母为了败坏她的名声,费尽心思,搭好了台子。
这出好戏,她怎么能不去呢?
陆青鸢做了一个美梦。
梦见自己骑着一匹小红马,向着外祖家的方向奔跑,背着的包袱里装着沉甸甸的黄金。
就在她远远地看到长风镖局那块熟悉的牌匾时……
“夫人!!!”
耳边传来珠霞的呼喊声,接着她的包袱从背上掉落,黄金洒了一地……
“黄金,我的黄金……”陆青鸢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什么黄金?夫人快起来吧!今日归宁,必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艳压群芳!”
珠霞力气大,一下就把陆青鸢从床上拖起来,按在梳妆台前。
陆青鸢晃晃脑袋清醒过来,趴在梳妆台上叹了口气:“拜托!陆府就那几个人,我艳压谁啊?”
松烟从外面走来,手里捧着一套衣服。
正红色织金缎面长衫,金色丝线织就的牡丹花绚烂夺目。
正是松烟前日原本为陆青鸢挑的,进宫谢恩的衣服。
“这回,夫人总该肯穿了吧?”松烟将衣服往前一送,眼里写着“你要是再不穿我下次还会再拿出来”的字眼。
珠霞猛点头:“没错!我看昨日太后娘娘赏的那匣子珠钗首饰也是极好的,尤其是那海棠花步摇,夫人戴起来一定好看!”
“行吧,你们就折腾我吧。”陆青鸢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任凭丫鬟们给她梳洗、穿衣、上妆,簪发。
好不容易等丫鬟们弄完,日头已经升起来了。
昨夜陆青鸢还说好了要去老夫人院里用早膳,等霍雁行下了早朝,再一同去陆家。
“快走快走!”陆青鸢提着裙摆就往老夫人的慈晖堂跑。
“呀!”
没想到在慈晖堂门口差点撞到从里面出来的柏羽。
陆青鸢看着柏羽眼下的两片淡淡的乌青,眼里透着一丝疲惫。
想必是昨晚又帮霍雁行干活去了。
虽然表面上她是侯夫人,柏羽是侍从,但她和霍雁行的关系更像是雇主与账房先生,想到账本她就有些头疼,一时间对柏羽产生了一点惺惺相惜之感。
“柏羽啊,侯爷的事情再重要,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陆青鸢放低了声音,“有时候,也要学会偷懒。”
柏羽一懵,顿时百感交集,差一点泪眼婆娑。
梅花小筑那四位小主子,昨夜缠了他一宿,让他讲昨日在寿康宫发生的事情。
柏羽又不能把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只能说点能说的,比如夫人是如何发现那白鹿是假的,贤王又是如何辩解的,侯爷又是如何抓住贤王说话的漏洞,做实他大型围猎的罪证的……
一个晚上翻来覆去,让他把这个故事讲了八遍。
八遍啊!
怪不得民间总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带娃好似磨人针。
带娃真难!他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孩子!
“陆大姑娘如此深谙偷懒之法,看来侯府的事情也不是很放在心上,那么有些赌约是不是也就罢休了。”
月亮门后,一个玄色身影侧身而出。
霍雁行面无表情地环抱双臂,盯着陆青鸢。
陆青鸢一个激灵,立马倒戈:“侯爷哪里话,我昨夜看账本到深夜呢。”
又回头对着柏羽:“认真办差,不可偷懒,否则扣你月钱。”
柏羽:“……”
霍雁行冷哼一声:“行了,快进去吧,祖母等你吃饭呢。”
陆青鸢一进门,老夫人和四个孩子齐刷刷地看过来。
“哇!仙女!”霍灵犀跳起来,拉着陆青鸢的手坐下,夸张地问,“三婶娘,你是仙女下凡吗?”
霍云瑶虽然没说话,但是陆青鸢捕捉到了她看到华服时,眼里的惊艳和羡慕。
饭后,霍雁行和陆青鸢准备出门去陆家。
霍灵犀拽着陆青鸢的裙摆不松手:“三婶娘~~我也想去!”
另外三个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他们。
他们昨夜听柏羽叔叔讲了一晚上的故事,对这位三婶娘,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而且她好像和陆家的关系并不是很好,这次回门,会不会有热闹看呢?
“不可。”霍雁行冷脸拒绝,“我说过的,禁闭三日罚抄书,都忘了?”
四双眼睛瞬间没有光了。
陆青鸢从慈晖堂走到正门,只见回门礼已经准备好了,小厮们正把礼物往马车上搬。
总共有十几箱。
“这么多?!”陆青鸢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太浪费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可不想把好东西给陆家。
“没花多少钱,”霍雁行打开前面几箱,里面装的都是一些野兔野猪山鸡,“昨日皇上派人去贤王府,没收了打来的猎物,转头就送到我这来了,后面几箱是祖母早就为我备好的几箱缎子,颜色和款式都比较旧了。”
“那行。”陆青鸢一听,高兴了,“下回贤王再惹事,咱们还抓他。”
一旁的柏羽听得直咂舌:敢情你们两口子光薅贤王羊毛了。
陆府和镇北侯府相隔并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
陆家门口只有管家和一些仆从出来迎接,霍雁行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
陆青鸢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无所谓地往里走。
侯府的小厮们吭哧吭哧地抬起那一堆礼品箱。
“咦,这箱子怎么好像重了?我记得这是放缎子的啊,怎么比前面那箱野山猪还重?”
“少废话,快搬,侯爷和夫人都进去了。”
“来,搭把手,一二三,起——”几个小厮用了吃奶的劲儿,还是没有搬动。
“再来一次,一二三,走你!”
咣当——
箱子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把盖子给震开了。
只见一个葵花色的团子从箱子里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灵犀?”
霍雁行及时地扑过去,扶住霍灵犀的头,以免撞到门口的石阶上。
小丫头的头发乱得像个鸟窝,脑袋上还顶着块红缎子,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她一点也不在乎,抱着霍雁行的脖子就站起来了,大大方方打招呼:“嘻嘻,三叔好!三婶娘也好!”
“好、好……”陆青鸢一时语塞地不知说什么好。
霍雁行扫了一眼周遭,目光定在陆府门口的石狮子后面。
“别藏了,都出来吧。”
石狮子背后,藏着一个病椅,上面坐着的是霍云旸,蹲在病椅后面的是霍云瑶,还有一脸无奈的凌韬。
“霍云瑶,我是不是说过这样不行。”
“霍云旸,只要四妹妹进了陆府,偷偷帮我们打开后门,计划就一定能成功的!一定是因为……因为她最近长胖了!”
凌韬提醒道:“父亲在叫我们了……”
“霍云瑶,你懂不懂礼仪,在外面你要叫我二哥哥。”
“做梦吧你!”
凌韬听着这对龙凤胎又开始唇枪舌战,心里长叹一口气,早知道就不淌这趟浑水了,要不是……
此时,耳边传来一声暴喝:
“滚出来!”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门被猛地撞开。
一群人乌泱乌泱地涌了进来。
“让我看看我的好姐姐在干什么呢?!”
陆蓉月高昂着下巴,眼中闪烁着按捺不住的幸灾乐祸,声音里都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此时,藏在柜子里的陆青鸢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脑袋也活泛了,兴致勃勃地透过柜子里唯一的缝隙,想努力看清楚外面的情形。
光听外面的声音,霍雁行就已经猜到个八九分。
定是陆家的二姑娘又想作什么幺蛾子,被他家夫人给反将一军。
即使柜子里黑黢黢的看不清,他也能想象到,陆青鸢定是一脸八卦的样子,心中既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默默地把住柜门,以防某人一时兴奋摔了出去。
帷幔里的男子被坏了好事,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该死,你们好大的胆子!”
身子女子好似嘤咛了一声,他安抚地摸了摸女子的头发,扯过锦被盖住了她。
陆蓉月还在想这男子的声音怎么如此耳熟,下一瞬她就看清了男子的样貌。
“祁哥哥?!怎么,怎么会是你!”
她僵住了,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不堪入目的场景。
萧祁却全然没有半分慌张,他慵懒地斜倚在床边,慢条斯理地穿着外衣,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
“萧祁,我们明日就要大婚!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跟别的女人苟且!”陆蓉月的声音陡然拔高。
“姐姐,您莫要怪罪王爷……”佩儿娇柔的声音带着哭腔,“都是佩儿的错,您要打要骂,冲着佩儿来便是……”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你个贱人!”陆蓉月冲过去,抬起右手,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打到佩儿的脸上。
萧祁见状,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抓住了陆蓉月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的手甩到一边,语气中明显带着不耐烦:“够了,陆蓉月,你何时变得如此粗鲁?”
“萧祁!!”
陆蓉月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众目睽睽之下大声斥责:“你为了这么一个贱人,竟然这样对我!”
萧祁将床幔放下,好让佩儿穿好衣服。
“她不是贱人,她是我的妾室。”萧祁不喜欢有人对他如此大呼小叫,女人也不可以,“母后没有跟你说吗?娶你可以,但是必须要让佩儿入府。”
陆蓉月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天啊,原来贤王答应和陆家联姻,是为了能让外室进门呀。”
“太后之前不同意,看来这个外室的出身不是很好。”
“我还以为贤王和陆家二姑娘是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很呢,没想到……”
“男人嘛……”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外面包厢里的客人纷纷探出头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耳朵直接伸进这边来。
“蓉月姐姐,要不……我还是先走了……”绿衫姑娘觑着陆蓉月的脸色,脚步慢慢地往外面挪。
剩下的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难色。
说白了,这是贤王自家的事情,她们云英未嫁,不好多听多看的。
万一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可就不妙了。
此时,佩儿已经在床幔里穿好了衣服,她匆匆下了床,扑通一声跪倒在陆蓉月面前。
“王妃息怒!”
佩儿低垂着头,声音颤抖:“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佩儿可以终身不入王府,但只求姐姐容得下琮儿,他是王爷的血脉,万万不能流落在外啊!”
还有了庶长子!
陆蓉月两眼一黑,踉跄了几步,昏了过去。
“蓉月姐姐!蓉月姐姐!”
“快叫大夫!”
一时间,呼叫声,奔走声,不绝于耳。
萧祁面色阴沉,拉着佩儿从楼上下来,刚走到楼梯转角,正好与二楼的方词礼打了个照面。
他脚步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心中有些警觉。
他微微眯起双眸:“这么巧,方大人也在这里?”
方词礼神色镇定,微微欠身,不疾不徐地开口:“下官只不过是来抓一个逃课的学子罢了。”
萧祁这才发现方词礼身边站着个年轻人。
方词礼眼角余光轻轻扫了一眼贤王身后,状似无意地补了一句:
“看来贤王似乎有家事要处理,下官就不多打扰了。”
看似恭敬,实则讽刺。
萧祁闻言,脸上瞬间一阵白一阵红,轻咳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走到门口,还是觉得有点问题,唤来季掌柜耳语了几句。
待萧祁走后,方词礼转过头,平静地对那年轻人说:“李春秋,把东西拿出来吧。”
李春秋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就不应该听信荣宝斋那掌柜的鬼话,说什么从梦仙居的三楼后门。
结果后门被锁住了,他又想着从前面混出去。
没想到大家光顾着看戏,把前面的楼道堵住了,被方词礼逮个正着。
他叫苦不迭,面上却装作恭维的样子,将袖子里的一卷字画拿了出来。
“方先生若是喜欢,这画就赠予先生了。”
他把字画往方词礼怀里一塞,仿佛是什么烫手山芋:“学生家规森严,此刻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实在不敢耽搁太久,就先行一步了。”
这次,他不等方词礼有所回应,便脚底抹油,拔腿就跑。
…………
半晌。
漆黑的柜子里。
“外面没动静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吧?”陆青鸢小声对霍雁行说。
霍雁行将柜门缝微微打开,环顾了一眼,自己先打开门出去了:“行了,出来吧。”
陆青鸢从柜子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呆了好半天,骨头都要断了。
她盯着墙上价值不菲的夜明珠,真的很想扣几颗带走。
霍雁行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说:“前门有贤王的人守着,走不了了,我们从后门走!”
陆青鸢摇头:“后门不行,被锁上了!”
“我锁的。”
霍雁行从怀里掏出了钥匙。
陆青鸢:“……”
突然很想骂人是怎么回事。
此刻,守在马车旁,焦急地等在后门的松烟正不停地来回踱步。
她眼睛死死地盯着梦仙居的后门,嘴里不停嘟囔着:“怎么进去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见出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松烟,走走走,快走快走!”
正想着,耳边传来夫人的声音,松烟惊喜地抬头。
诶,夫人怎么和侯爷在一起?
算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霍雁行和陆青鸢手脚麻利地钻进马车里,一落座,两人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着,忽然,一个剧烈的急刹,车身猛地向前倾,陆青鸢差点就直接摔出车外。
还好霍雁行眼疾手快,伸手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怎么回事?”霍雁行不悦道。
车夫赶忙答道:“侯爷、夫人,前面有人拦我们的马车。”
是夜,镇北候府,书房。
暗卫飞廉挂在横梁上,细看像一只蝙蝠:
“……陆二姑娘出言不逊,陆大姑娘掌掴二姑娘后,二姑娘的脸肿得像猪头,嘿嘿,她手劲还挺大。”
“蠢货。那多半是因为指甲里勾了特殊花粉,二姑娘恰好又会因花粉染疾。”
面前的男人轻斥道。
烛光摇曳,霍雁行的轮廓如刀削般冷硬,薄唇微抿,眼底里却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看来他这位夫人,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初见时只觉得她倔强。
那是半月前在报国寺——
“不好,大姑娘的马车翻了!”
霍雁行刚从军营回城,打马过官道,就听见附近有人惊呼。
他纵马追去时,只见崖边歪着一辆马车,被惊着的马还在不停拉拽车厢,车帘在风里翻卷如白幡,隐约能看到露出半截染血的云锦衣袖。
俯身看去,一女子半边身子都悬在崖外,一只手死死地扣住车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他拔剑插向地面,以剑为支点,飞身而下,将女子拽回崖上。
后来才知道,这是陆家寄养在外祖父家的大姑娘,陆青鸢,刚与继妹同去报国寺上完香。
他只需瞥一眼,就知道那马车被人做过手脚,车夫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不过今日陆青鸢的这一巴掌,也算报了当日之仇。
陆相国家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发妻早逝,另娶的高门贵女还是和当今太后有亲的林氏。
父亲偏心,继母私心,继妹算计,她想必在宅中过得并不如意。
前日出城办事路过山野,他猎了一双大雁,让人给她送去,也能宽慰几分吧。
“哇!宅斗好可怕,幸好我未娶妻。”飞廉拍拍胸口,心里想着陆二姑娘那个脸肿的呀,怕是到了新婚那日都难消,嘿嘿,贤王要娶大猪头咯,想想就开心。
霍雁行却微微皱起眉头,他最讨厌内宅争斗,弄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不知道这个陆大姑娘将来会如何行事呢?
若是她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就怕心思太多、太密、太难缠。
“爷,夜已深了,要回主院睡吗?”门外传来侍从柏羽的声音,他好像有点为难:“老夫人那边也在问了,新婚之夜不回去睡,我怕您被老夫人打断腿。”
“噗嗤——”
把横梁当秋千荡的飞廉笑出了声。
“滚。”
“得嘞!”
飞廉贴着墙壁“滚”了出去,轻巧得就像影子飘过。
霍雁行起身出门,罢了,也是时候会会他这位新夫人了。
松涛院。
蝉鸣裹着暑气,热热闹闹地撞进贴着囍字的窗棂。
“姑娘,别吃了,真的,您别吃了,我害怕。”
松烟眼看着自家姑娘拜堂成亲,进了主院正房后,待侯府的女使丫鬟们一走,便将团扇一扔,头冠一摘,鞋子一脱,俨然跟在住在外祖父家那般,盘着腿坐在床上。
开始吃床上的干果。
吃完以后又开始吃桌上的糕点。
“没事儿,成个亲难不成还要把自己饿死,你也来吃点。”陆青鸢一点也没有前世的拘谨。
毕竟等于二婚了,流程也比较熟练了。
按照前世霍雁行对陆蓉月的态度,估计对自己也就那样,她也没有自信到可以凭借容貌将他折服的程度。
松烟一边给陆青鸢摇扇,一边絮絮叨叨:
“姑娘,可不敢懈怠啊!刚刚我出去打听了,咱们松涛院里本来没几个女使婆子,侯爷平日里也只管使唤小厮侍从。这不大婚,宫里赏赐下来的女使都在咱们院里伺候着呢。”
陆青鸢一挑眉毛,原来如此。
太后赏下来的人,自然是打不得骂不得,轻易也不能打发到庄子里去,还要提防她们给宫里传话。
真是一大堆烫手山芋。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嘴里塞了一颗干果。
“夫人,侯爷过来了!”
忽然,院里管事的虞妈妈喊了一嗓子。
陆青鸢一惊,嘴里那口干果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连咳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幸好在霍雁行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她快速地咽下干果,顺起床上的团扇遮住自己的脸。
松烟如临大敌,收起女主吃剩的食盒,匆匆下去了。
霍雁行一进门,便大马金刀地往床边一坐,单刀直入:“陆大姑娘,我本无意娶妻,只是太后赐婚不得不从。想必你已经了解过侯府的情况,府里有四个孩子,都非我亲子,但更胜亲子。”
侯府四个孩子,一个是霍雁行的养子,三个是他的侄子侄女。
五年前大梁与北燕一役,霍家中计,霍雁行的大哥、大嫂、二哥,还有霍家军副将凌鹤都牺牲了。
在京安胎的二嫂,听到消息后悲痛不已,难产而死。
偌大的侯府,老的老,小的小,只剩下霍雁行这个成年男子苦苦支撑门庭。
“你若善待四个孩子,我感激不尽,否则,休怪我无情。”
霍雁行最后几个字说得狠辣,加上他多年行伍,字字句句都如同军令。
他说完,看了陆青鸢一眼。
面前的女子低着头,藏在团扇后面,侧面看去,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看不清表情。
她不会是在哭吧?
霍雁行清咳了一声,语气稍缓:
“他们的日常有奶娘、丫鬟、小厮伺候着,你不必亲自照料。”
“读书也自有书院夫子约束,你也无须操心。”
“若是他们犯浑,你告诉我便是。”
陆青鸢完全没有心思在听,她只觉得喉咙里噎得慌,想要喝口茶水润润。
霍雁行见她还不肯言语,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也不愿嫁我,这样,我愿一两年之后,为你添妆,放你和离。”
这句话陆青鸢听清了!
和离!
他还给添妆!
还有这等好事!
她忽地将扇面往下一拉,身体微微向前倾,脸上掩盖不住的欢喜:“侯爷此话当真?!”
一张娇俏的脸庞展露无遗,明眸皓齿,容色如玉,三分灵动,七分美艳。
泪水打湿的睫毛,皮肤里透出来的红晕混合着胭脂,像极了山间雨后初晴的山茶花,美而不自知。
这是霍雁行第二次离她这么近。
第一次在悬崖边上,人命关天,他只记得她那双倔强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如今这双眼睛里,还多了几分狐狸般的狡黠和历经山河的稳重。
短短半月,她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霍雁行有些愣住了,直到耳边再次响起女子的声音,这次略带失望。
“侯爷不会要反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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