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予珩的亨廷顿舞蹈症恶化了。
继发性的全身关节僵硬,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两小时内发展为吞咽困难,行动时无法保持平衡,频频摔跤。
他睁眼后想喝水。
玻璃杯砸碎在地时才发现,双手的指节连蜷曲都困难。
我闻声推门,撞上他红透的双眼。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把餐盒放到桌上,默默弯腰收拾玻璃碎片。
“嗯,亨廷顿舞蹈症一般不会影响正常生活,但你挺不幸的…医生说,你这段时间休息不好又连续奔波,接连打击,身体和精神都无法承受…”将碎片包裹好扔进垃圾桶,我起身擦擦手。
“现在只能动手术,完全康复的概率也只有50%。”
“动…我要动手术…”贺予珩舌根僵硬,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撇撇嘴,“可是动手术要钱啊!
你剩下的钱都被辛瑶卷走了…要是当年你没装穷骗我,至少我还能给你存点儿救命钱。”
“不说这些,我今天来有东西要带给你。”
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是私家侦探刚送到我手里的。
关于辛瑶的过去和现在。
“她去了F国,跟胎儿的亲生父亲会了面,今早刚举行的婚礼。”
“用的你的钱,戴的你买的首饰…哦对了,你最喜欢那只限量版钻表,她也送给那男的了…你不是觉得她纯情干净吗?
看来她洗白得挺成功,夜场的那些过去你一样也没查出来。”
贺予珩翻阅着那叠文件和照片,双肩越发颤抖起来。
“你是说她接近我…只是为了钱?”
我慌忙摆摆手,“我可没说,是证据说的。”
“怎么会…这怎么会…”文件散落一地,病床上的男人想捂脸痛哭,却发现手臂都抬不起来。
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泪水歪歪扭扭地砸落。
我冷眼看着,很快他的病情便再度恶化。
整个人滚落床下,止不住地浑身抽搐。
医护人员闻声赶来。
半小时后他浑身扎满金针,苦兮兮地活像只刺猬。
我拉着椅子坐到床边。
默默为他擦拭着嘴角的涎水。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警方那边知道你的情况,跟法院商议决定减免你的刑罚。”
“也就是说你可以转去急救病房服刑,不用再进监狱了。”
说着,我打开分层餐盒。
“我特意做了你爱吃的菜,医生说你得多吃点补充营养,才有利于康复。”
贺予珩眼睛红了,可却说不出话。
我没管他,自顾自舀了一碗汤,耐心地送进他嘴里。
“阿冉…我错了…”他喉头艰涩,每说一个字都像针扎,“是我多疑怪错了你…害死了小洲,也害得你蹉跎了三年…”我没答话,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很快一碗汤见了底,我又盛了满满一碗饭菜喂他。
男人机械地张嘴,仿佛尝不出味道,也察觉不到温度。
“你…你能不能原谅我…看在小洲的份上…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忘掉那些不开心的回忆…等我好起来,咱们重新要个孩子…我保证…咳咳…会把所有东西留给你们母子…再不会让你伤心…好吗?”
“不好。”
我搁下空碗,长吁一口气。
男人哽了哽,怔愣。
“为…为什么?”
“因为我恨透了你,再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
“你…恨透了我?
这些天又为何陪着我…为何做一桌菜来探望我…这是小洲的生日愿望。”
我嗤笑道,“今天的小洲的生日,他的愿望是跟爸爸好好地吃一顿饭,你还记得吗?”
男人惊诧的目光中,我把小洲的照片放在桌面。
孩子稚嫩的笑脸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至于这些天我陪着你,是想亲眼看你遭完所有报应?”
“什…什么?”
贺予珩瞪大双眼。
我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摄像头,撇撇嘴笑了。
“其实,我早知道矿场要塌方。”
附唇贴近他耳畔,我压低笑意,“辛瑶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这事儿,我也很早查到了。”
“快餐店开在矿场附近,是为了更好预测塌方时间。”
“我笃定你会为了辛瑶和孩子认下所有罪,你该庆幸我还有良心,不然塌方死的人够你牢底坐穿。”
“是…是你?”
“我…我要告诉警察真相…”看着男人眼底流露出惊恐,张张嘴想说什么,伸出的手拼命够向床头的呼叫铃。
我捏紧他喉头的金针轻轻用力。
血水瞬间从嘴角渗出,他咳嗽几声便没了力气。
只能瞪着空洞的双眼看向我。
“你…你…说不出话了吧?
放心,你死不了。”
“我只是用滚烫的饭菜灼伤你的食道,金针偏移半寸没人会发觉,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开口说话。”
“这是你的报应,贺予珩。”
我把染血的平安符丢在他胸前。
“就看这破玩意儿,能不能保佑你下半辈子平平安安了…”结局走出医院,一眼便看见门口枯等的江野。
见我张开双臂满脸轻松,他走过来也没说什么,只是递给我一瓶水。
“都结束了吗?”
“嗯,算是吧。”
我拉上安全带系紧,“律师那边怎么说?”
“贺予珩服刑期间,你可以通过法院提起离婚诉讼,相关材料已经搜集好寄过去了。”
“他婚内出轨并与他人长时间同居,法院很快会判离,而且他名下的财产大部份都会赔偿给你。”
“辛瑶那边呢?”
“我已经托朋友找了F国警方,以非法转移资产将她扣押,这几天就会押送回国…到时我就可以以贺予珩原配的身份,逼迫她交还变卖所得的资产,是吗?”
江野点点头。
“行,我让律师那边加快动作。”
我勾起嘴角,“我会拨30%成立一个亨廷顿舞蹈症的慈善基金会,以小洲的名字命名。”
“那个金矿我要,许可证下来就开始采矿。”
“每个月扔点生活费给贺予珩续命就行。”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丝毫没察觉江野逐渐放慢的车速,还有微红的眼尾。
车缓缓停在路边。
我怔了怔,转头。
灼热的呼吸贴近,温厚大掌撩起长发,扣紧我的后脑勺。
“你…你干什么…”心如擂鼓。
我不是不知道江野对我的感情,只是从前我有家庭。
后来小洲新丧,我忙着处理他的后事,更把自己困在对贺予珩的恨意里。
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他在等,等我这边的事情结束。
却发现我的未来里似乎没有他。
所以急了,急着想要个名分。
“秦冉,或许我该叫你秦总了吧?”
“不知道秦总准备怎么报答我这个恩人?”
我咽了咽口水,“要不,让你当矿场的监工?
或者我的贴身秘书?”
男人摇摇头,俊脸贴得更近。
“那…我买栋别墅让你当管家?”
“不要。”
“那你要什么?”
“我要当别墅的男主人,你心尖上唯一的男人。”
还没等我开口,滚烫的唇便贴了上来。
灼烫的体温将我烧得体无完肤,只能攥紧他的衣领,逼迫自己不要沦陷。
半晌他意犹未尽地松开我。
眼尾红得像要滴血。
我喘着粗气脸颊滚烫,“你这人不讲武德!”
“给你当给你当!
我拗不过你,你想当什么当什么!”
闷哼着扭开脸,心里却是甜的。
车窗外的风重新呼啸起来。
天边乌云渐渐淡了,一道霞光透过云层洒落。
江城的暴雨终于结束。
我仰起头,将小洲的照片贴在胸口。
孩子,你也该往前走了吧?
去投胎,去开启你新的一生。
妈妈也该重新出发了。
如果有缘再见,我想我会认出你的,小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