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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贾皇后 番外

姞雪心 著

女频言情连载

嘉禾竞秀“人生一世只为逢,昨朝今日事不同。但看后院桃李树,花开能得几时红。”琵琶弦动,长袖善舞,秋小娘子的歌声似风铃清脆,又似琳琅碰响,把刘五儿听了个目瞪口呆。再看边上弹曲的春小娘子,虽然端坐,可那弹拨的姿态,犹如微风拂柳,也是教人移不开眼。坐在上首的崔海,闭着眼,摇头晃脑很是享受,直到一曲弹罢还犹然晃个不停。“妙极妙极,这曲子出自外教坊,词曲虽不够雅致,但胜在哀而不伤,愁轻如烟,分明是曲散了无痕,偏又在人心上留了点什么,颇和李义山的诗风,所以,这曲子也常用来唱那首‘昨夜星辰昨夜风’。”崔海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女孩们似懂非懂,崔海看着她们又摇了摇头。“一群《蒹葭》都背不下来的,也就只能学学这俗词俗曲了。”女孩们羞愧地低下头,就连元娇奴...

主角:刘五儿元娇娇   更新:2025-03-09 11: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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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刘五儿元娇娇的女频言情小说《商贾皇后 番外》,由网络作家“姞雪心”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嘉禾竞秀“人生一世只为逢,昨朝今日事不同。但看后院桃李树,花开能得几时红。”琵琶弦动,长袖善舞,秋小娘子的歌声似风铃清脆,又似琳琅碰响,把刘五儿听了个目瞪口呆。再看边上弹曲的春小娘子,虽然端坐,可那弹拨的姿态,犹如微风拂柳,也是教人移不开眼。坐在上首的崔海,闭着眼,摇头晃脑很是享受,直到一曲弹罢还犹然晃个不停。“妙极妙极,这曲子出自外教坊,词曲虽不够雅致,但胜在哀而不伤,愁轻如烟,分明是曲散了无痕,偏又在人心上留了点什么,颇和李义山的诗风,所以,这曲子也常用来唱那首‘昨夜星辰昨夜风’。”崔海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女孩们似懂非懂,崔海看着她们又摇了摇头。“一群《蒹葭》都背不下来的,也就只能学学这俗词俗曲了。”女孩们羞愧地低下头,就连元娇奴...

《商贾皇后 番外》精彩片段

嘉禾竞秀
“人生一世只为逢,昨朝今日事不同。但看后院桃李树,花开能得几时红。”
琵琶弦动,长袖善舞,秋小娘子的歌声似风铃清脆,又似琳琅碰响,把刘五儿听了个目瞪口呆。
再看边上弹曲的春小娘子,虽然端坐,可那弹拨的姿态,犹如微风拂柳,也是教人移不开眼。
坐在上首的崔海,闭着眼,摇头晃脑很是享受,直到一曲弹罢还犹然晃个不停。
“妙极妙极,这曲子出自外教坊,词曲虽不够雅致,但胜在哀而不伤,愁轻如烟,分明是曲散了无痕,偏又在人心上留了点什么,颇和李义山的诗风,所以,这曲子也常用来唱那首‘昨夜星辰昨夜风’。”
崔海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女孩们似懂非懂,崔海看着她们又摇了摇头。
“一群《蒹葭》都背不下来的,也就只能学学这俗词俗曲了。”
女孩们羞愧地低下头,就连元娇奴也咬起了唇,秋小娘子则盈盈一拜,“崔教习说得是,这歌在民间流传甚广,百姓们只管曲子好不好听,也不会深究到底唱了什么。”
崔海点点头,“是极是极,那就劳烦秋小娘子教她们吧。”
这首崔海口中的俗歌,无论是词还是曲,远比《蒹葭》好记得多。
教唱前,秋小娘子又特意同女孩们介绍了番,原来她姓沈,名秋娘,弹琵琶的春小娘子则姓赵,名春娘。
刘五儿听得出神,心想按王府的规矩,这两位姐姐应该也是同生共死的关系吧。
“唱歌跳舞呢,就是要放得开,王府里规矩严,但到唱歌跳舞时,就不必拘束,这次也是三位夫人慈悲,想着大好春光,还是要让你们抒发情志,活动筋骨,好了,来跟我唱第一句。”
沈秋娘说着,教起了第一句,只女孩们被驯化久了,又受了崔海的打击,张口唱了半句,就纷纷没了声。
“没关系的,别太紧张,我们姐妹也就十三岁,比你们大不了多少……”
“仓郎郎——”琵琶声响,打断了沈秋娘的话,似在怪她多嘴,赵春娘接过了话头,“这样,你们先跟着琵琶小声哼哼,熟悉下曲调。”
女孩们依言,慢慢哼了起来,刘五儿也跟着哼唱,很快,她就沉浸到乐声中,感受到了些许快乐,音律就像落下的甘霖,在她心里滋养出一朵花来。
“人生一世只为逢。”
见时机成熟了,沈秋娘突然带了一句,女孩们皆没反应过来,唯是刘五儿闭着眼跟着唱了句。
察觉到只有自己的声音,刘五儿慌忙睁眼,低头讷讷道,“五儿错了。”
“五儿,你叫五儿是吧,很好,唱歌就是要这样,先把嗓子亮出来,再找准头。”
出乎意料,沈秋娘没有责怪,只有鼓励夸奖,这是刘五儿短短五年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
之后,沈秋娘干脆让刘五儿到前头来领唱,刘五儿起先还不好意思,被沈秋娘带着带着也就没了拘束,也因她是多出来的一个,人又小,到教跳舞时,也被沈秋娘带到了最前面领舞。
刘五儿越跳越开心,全然忽略了那些异样的目光。
“五儿,你记住,跳舞呢就是模仿,模仿花啊,树啊,云啊什么的,你看我这舞步,像不像在云上走路?”
中间休息时,沈秋娘还拉着刘五儿讲个不停,刘五儿恍然大悟,原来这些看着像天上走下来的人,是因为舞步的关系,别说,远远看去,沈秋娘裙摆飘荡,当真跟有云朵托着似的。
“秋娘,别乱教,嘉禾院有嘉禾院的规矩。”
赵春娘走了过来,淡淡提醒着,沈秋娘吐了吐舌头,摸着刘五儿的脑袋,“小不点,只有跳舞时才能这么走路知道吗?平日里走路,得像你春娘姐姐这般,端庄稳重,脚跟着地。”
刘五儿点着头,只觉看不够、听不够,课散了,还恋恋不舍地,盯着赵春娘和沈秋娘的背影,直到两人背影消失,回头才发现,女孩们早散了。
“紫奴姐姐!”
刘五儿跑过落花凋零的苦楝树,追上长廊,只见元娇奴和范紫奴手挽着手,没有停步的意思。
“紫奴姐姐……”
感觉到范紫奴似是不高兴了,刘五儿特别着急,慌忙中自己绊了自己,跌倒在地。
范紫奴停了脚步,元娇奴扯了扯道,“还理她?人家有娘姐姐,看不上咱这两个奴姐姐。”
“不是的……不是的……”刘五儿急哭了。
范紫奴脱出元娇奴的臂膀,“她落单,我们三个是一起罚的。”说着,范紫奴走过去扶起刘五儿,给她擦了擦眼泪,“别哭了,人散了也不知道,让阿监撞到,又得挨罚。”
“紫奴姐姐,五儿不敢了,别不要五儿。”
元娇奴叉手走了过来,“哼,还恶人先告状了?谁不要你了?不是你要出挑吗?”
刘五儿说不过元娇奴,只得拼命摇头。
范紫奴宽慰道,“好了,以后记住,千万跟紧我们。”
元娇奴闻言又是开口讽刺,“跟我们?她如今眼里还有我们吗?”
“紫奴姐姐……五儿有你们的……”
“好了,少说两句。”
范紫奴越劝,元娇奴越是咄咄逼人,“刘五儿,你说说,我们在你心里算什么?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和你这样的绑一块。”
刘五儿无力反驳,只得紧紧抱住范紫奴,元娇奴上来要扯,冷不丁刘五儿突然道,“紫奴姐姐是娘亲!”
元娇奴呆了下,随即一副起鸡皮疙瘩的样子,“你有病吧!”
范紫奴拉起刘五儿,径直往屋里走,元娇奴翻了个白眼跟上。
夜里,刘五儿似乎特别黏范紫奴,拼命往她身边靠,范紫奴轻轻叹气,将她揽住。
“紫奴姐姐。”刘五儿小小声问,“你可以当我娘亲吗?”
“五儿,你娘亲呢?”
“五儿没有娘亲,别人家有。”
刘五儿明显感觉范紫奴身子震了震,可范紫奴口气却颇为平淡,“我可当不了你娘亲,我就当你姐姐吧。”
刘五儿不觉失望,闷闷不乐想了会儿,又寻出个滑稽古怪的理由来。
“紫儿姐姐,你是不是有娘亲,所以不能当五儿的娘亲?”
黑暗中一阵沉默,在范紫奴另一边,元娇奴翻了个身。
“五儿……我也没有娘亲,一直住在大伯家,因为不好一直麻烦大伯,所以来了这里。”
范紫奴的叙述很平静,可刘五儿却觉着这话就像是白天学的歌,听着悠扬轻快,内中却藏着难言的愁绪。
“五儿……长姐如母,我会像姐姐那般照顾你,但你万万不可叫我娘亲,否则又要挨罚了。”
刘五儿心中燃起希望,开始讨价还价,“那五儿偷偷叫可以吗?”
“你们两个,恶不恶心呐。”元娇奴终是忍无可忍,“想挨打挨饿,别拉上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抱怨声似乎惊动了其他女孩,黑暗中接连起了翻身的动静。
刘五儿不敢再出声,紧紧依偎在范紫奴怀里,范紫奴也紧紧抱着她。
到了第二天,沈秋娘发觉昨天那个放得开的刘五儿不见了,且这小不点死活不肯站出来。
沈秋娘也不勉强,扫视了一圈微笑道,“你们正好多出一个人,总要有人到前头来的,来,元娇奴,你过来。”
元娇奴挺直身,矜持地站到最前面,等着乐声响起,却听沈秋娘道,“别急,你先转身看看。”
元娇奴面色一变,不敢违抗,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孩们。
“元娇奴,你看看,这队伍齐不齐?”
队伍自是不齐的,原因很简单,刘五儿那边矮下去一截,就像是缺了角的地基,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们谁还要上来看看?”沈秋娘提高了声音。
无人答话,也无人动作。
“怎么着,嘉禾院什么时候多了个主人家出来?还使唤不动你们了?”
王阿监的声音斜刺里杀出,赵春娘和沈秋娘连忙行礼,王阿监瞬间又变作笑脸,“两位小娘子莫怪,某说的是这帮不长记性的小奴!”
王阿监说罢,视线如刀劈向元娇奴,元娇奴赶紧跑下去,搡着刘五儿道,“让你上去就上去,磨蹭什么。”
刘五儿整不清楚状况,走出两步给元娇奴让了位置,却依旧不敢上前,下一刻,王阿监就抓着她胳膊,把她拎到了沈秋娘边上。
“都是欠收拾的,忘记我的话了?故意给人使绊子的什么下场?记住咯,站前站后都是奴,没有高下之别!”
训话完毕,王阿监又把女孩们交给了沈秋娘,女孩们这才知道,王阿监其实一直都看着,当下不敢再造次,这一天的歌舞练得颇有些僵硬,沈秋娘只好带着她们走队形。
好在后面几日,众人渐渐习惯了,刘五儿再度寻回了快乐,只这下她不敢忘乎所以,视线每隔一阵,就要去找范紫奴,但凡得到范紫奴的回应,心里总特别踏实。
她俩这样,在元娇奴口中自是“恶心死人了”。
这支简单的歌舞,从暮春跳到初夏,熟到有些发腻时,王阿监突然宣布,三日后要去太液池畔给三位夫人献舞。
回到屋里,元娇奴又被围绕起来。
依旧是卖了半天关子,喝过其他女孩捧上来的粗茶后,她才悠悠道,“这太液池,在晋阳宫,是我们宫里头说的那个晋阳宫,明白吗?”
女孩们纷纷应合,“明白。”
元娇奴满意地抬起下巴,眼里露出不屑,“这赵春娘和沈秋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蓬莱院出来的,知道蓬莱院什么地方吗?”


初入王府
“阿爹,回家家……五儿饿……”
“五儿乖,见了娘娘就有吃的了。”
头发枯黄如败草的小女孩,低头望着一脚的泥,甚是委屈。
她的阿爹如她一般,蓬发黄须,衣衫褴褛,满面尘垢。
这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乡下父女。
“阿爹,为何娘娘那里,有那么多吃的?”
“娘娘是神仙,这城隍庙里啊,就属娘娘最大。”
“阿爹,城隍庙是什么?”
五岁的小孩,似乎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那乡下阿爹停了脚步,指着方圆一片葱绿笑道,“娘娘是土地神,城隍庙就是供土地神的庙,咱们成安县所有土地啊,地里长不长东西啊,都归娘娘管。”
“娘娘好厉害呀!”
五儿拍起小手,暂时忘了饥饿,她露出的牙口十分整齐,笑起来竟是意外地好看。
乡下阿爹看着女儿快乐的样子,也跟着笑了,只他的笑容中带着苦涩。
唐乾宁三年,春三月。
天阴作雨,润物无声,正值农忙时节,一路走来,却不曾看见有人在地里劳作。
因为谁也不知道,辛苦了一年的收成,会不会在秋后,被强征去大半做军粮。
强征去大半还不是最惨的,怕就怕打起仗来,魏州城里的军队坚守不出,那么,攻城不下的敌军就会跑来县里、村里大肆劫掠。
对成安县百姓而言,魏州军和敌军的区别只在于,抢一次,还是一抢再抢。
乡下阿爹去年偷种在山坳里的一点麦子,前两日刚被抢去,对方黑衣黑甲,按老百姓的说法,这支军队叫乌鸦军,由一个叫李克用的人管着。
传说这个李克用是一只乌鸦精变的,在他尚未化作人形时,曾与一条红鳞巨蟒缠斗,由此瞎了只眼,几百年后,那红鳞巨蟒化作了朱全忠,乌鸦精则成了李克用,两人争斗不休,把天下搅得不安宁。
当然,成安县老百姓眼中的天下,大约也就魏州这么大,即便是听说过太原、长安之类的地名,也没有远近大小的概念。
忽而,一声鸦啼惊破沉云,教五儿想起了乌鸦精的传说,她当下敛了笑容,扑在阿爹身上。
“阿爹,阿爹,回去吧,五儿饿,五儿想阿兄。”
“莫怕莫怕,俺们去娘娘那儿拿点吃的再回家,这些乌鸦都怕着娘娘呢,没事,没事的。”
看了眼天色,似要转大雨,乡下阿爹干脆抱起女儿,继续赶路。
终于走到荒田尽头,眼前是座没有城墙的小县城,走过落了漆的木坊,便算是入城了。
县城里的光景,比村里实在好不到哪去,家家户户关着门,有些人家门板还是破的,还有些房子年久失修,房梁歪斜,要塌不塌的,也不知还住不住着人。
踏入满地碎砾,只剩一间大殿的城隍庙时,雨声“哗啦”大了起来。
“五儿,快给娘娘磕头,让娘娘保佑你。”
乡下阿爹领着女儿,到了蒲团前。
那蒲团一跪下去就扬起灰来,五儿忍着咳嗽,学着阿爹的样子,行着三跪九叩的大礼。
然则抬头时,父女俩皆是失望,供台上的供品早已发黑,结成硬块。
看着土地娘娘慈爱的面容,五儿瘪着小嘴有点想哭。
“阿爹,娘娘这里没吃的……”
“有,有,五儿等着,阿爹给你去寻。”
乡下阿爹再度抱起女儿,将她放在高高的供台上,这个举动颇有些奇怪,五儿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再伸手,已是捞不着自己的阿爹。
“阿爹……阿爹!”
比之饥饿,亲人的离去,更让五儿害怕,好在乡下阿爹的声音很快从门口传了过来。
“五儿别怕,阿爹在,阿爹找吃的。”
五儿咽了下口水,晃荡着两条腿,心空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好似不止是雨声,还有别的什么在靠近,直到马鸣嘶响,五儿才反应过来,是马蹄声!
“阿爹,阿爹!乌鸦精来了,乌鸦精来了!”
小女孩尖锐的喊叫声,回荡开来,震得梁上积灰扑簌簌直落,也不知是迷了眼,还是害怕,五儿大哭起来。
门口一道影子闪过,一名黑衣人慢慢踱进大殿。
泪眼朦胧中,五儿看到那人嘴里,似乎正嚼着什么红红的东西,仿佛刚吃过小孩,顿时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只抽噎着瞪着那人。
“是五儿吧?你阿爹让我给你送吃的,看,甜枣,吃不吃?”
五儿说不出话,吸吸鼻子,待看清楚那确实是甜枣后,她既害怕,又眼馋。
咕噜,咕噜。
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黑衣人笑了,将红枣往五儿嘴边凑。
五儿往后缩去,张了张嘴,有些沙哑道,“俺要阿爹……”
“好嘞,爷带你去见你阿爹,爷认得他,叫刘山人是不是?来,吃枣子。”
红枣的香气愈发浓烈,让五儿有些晕,就在她伸手拿枣时,一下被黑衣人抱起。
“嗯~,放开!放开俺!”
红枣落地,黑衣人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出了大殿。
哭声在雨中闷下去,亦如刘五儿的挣扎,弱小又无助,就在黑衣人跨上马背时,刘山人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
“五儿!五儿!”
“阿爹!阿爹!”
马蹄声起,五儿绝望地看着自己的阿爹越追越远,最后扑倒在泥泞雨塘中……
“阿爹,救俺!救俺!”
梦里哭着醒来,耳边雷声隆隆,是车轮声。
“五儿,别怕。”
“紫儿姐姐——”
看清楚眼前人,五儿又是哭个不停,车颠簸得厉害,好在有个小小的身体,将更小的她紧紧拥住,才不至于让她散架。
“哭哭哭,烦死了!范紫儿,你要是不能让她不哭,就别管了!哭死算了。”
角落里传来一个不耐的声音,又尖又脆,惹得车里女孩纷纷看去,眼里还带着些许敬畏。
“元娇娇,少说两句吧,大家都是苦命人,再说了,五儿还小。”
“切。”角落里的元娇娇翻了个白眼,“范紫儿,你搞清楚了,我和你是良家子,和这些乡下萝卜头可不一样。”
确实,一车八个女孩,穿着最好的,就属范紫儿和元娇娇,两人皆是半臂襦裙。
范紫儿衣服颜色素,被尘土蒙得发黄,元娇娇朱红半臂,分外鲜艳,凑近了看,蹭在衣服上的团团污渍更是扎眼。
至于其他女孩,皆是衣衫褴褛,面色灰暗,压根分不出谁是谁,唯是刘五儿年纪最小,在这群年约八、九岁的女孩中,奶猫儿似,也算特别。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在笼车里,没有谁比谁更好。”
范紫儿颇有些大人的口气,剩余五个女孩,目光又齐刷刷转向范紫儿,似是赞同。
五儿的视线则瞥向车外,烟尘中,像她们这样的笼车还有几辆。
“范紫儿,你少装了,你分明知晓,到了太原,入了晋王府就不一样了,她们这些啊,就是粗使奴婢,以后少不得叫我们一声姐姐,没准还得尊声娘子呢!”
元娇娇派头十足,她的话虽让人不快,却又教人不得不听,毕竟,听起来,她好像是她们这群人中,懂得最多的。
见众人视线重新聚拢在自己身上,元娇娇愈发得意,“嗳,不是我说什么,这孩子就是个傻子,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我问了袁校尉才知道她姓刘,这样的傻子啊,进了王府也落不得好,还不如病死在路上,省得折磨。”
想起昨日那个被抛下车的小孩,刘五儿抖了抖。
范紫儿抚了抚刘五儿,怒斥道,“元娇娇,别太过了!”
“过了吗?我娘说了,实话就是不中听的。”元娇娇说着,又推搡了下身边的女孩,“哎,你们看看她,一口一个‘俺’,土掉渣了,还成日里说袁校尉是乌鸦精,呵呵,怕是前两日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吧?”
元娇娇的话又尖又利,有人跟着笑了起来,有人低头不语。
范紫儿用身体挡住了刘五儿,低声道,“五儿,我们不理她。”
刘五儿也知道自己说不过元娇娇,便依着范紫儿,不去理会,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咬上范紫儿的耳朵,“紫儿姐姐,俺……五……五儿想回家。”
范紫儿叹气,不知该怎么宽慰这个小女孩。
“五儿……我们要去的地方,比你家好着呢。”
刘五儿想要反驳,却是无从反驳,更何况,范紫儿是她眼下唯一的依靠,她只能沉默。
“五儿,别不开心了,看,苦楝花,开得多好看呀。”
听到范紫儿的话,女孩们都顺着瞧去,有人不自觉发出了惊叹。
道旁有株苦楝树,看样子有些年岁了,花开如紫羽,车近了,风吹落下来,更是美不胜收,好几个女孩伸手去接,花瓣溜过她们的掌心,零落在她们的衣衫上,好似绣上去般。
刘五儿脸上也飘了几瓣,她仰着脸,有些痴然。
“苦……怜……花……”
“嗯,不对,是苦、楝、花。”
“苦……苦怜……”
五儿怎么也学不清楚,当下又惹来元娇娇的冷嘲热讽,“切,乡下人。”
范紫儿瞪了瞪元娇娇,干脆带着刘五儿一起背过身去,霎时,天色转暗,笼车一辆辆进入城墙阴影中,城门顶上倒挂的木刺,犹如凶兽巨牙。
刘五儿惊了下,在范紫儿怀里动了动,她觉着,她好像要被吃掉了……
好在城门之后,是另一番光景。
刘五儿难以形容这种震撼,这里的房屋出奇地高大,成安县里最好的房子,恐怕都不及这里最差房子的十分之一。
道路宽阔整洁无泥泞,地上的石板,每一块都让刘五儿很难想象是怎么铺上去的,车子也稳当了许多,没那么颠簸了……
一路行去,眼前的房屋,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大,到了最后,就只剩下墙,看着比山还要高的墙。

千秋佳节
“春娘姐……我拜托了石校尉,你就别太难过了。”
一路的沉默,像是沉甸甸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刘玉娘终是忍不住开口。
赵春娘点点头,看向刘玉娘红肿的双眼,也安慰道,“你也是……要不,咱们走两圈,再回去?”
刘玉娘挽上赵春娘,心里依旧难过,却也安心了不少,可走着走着,又不免惆怅起来,就不知八月十五千秋节,石敬儒会不会真的兑现诺言?
回蓬莱院时,内里传出欢闹的乐曲,居然是千秋节上用来劝酒的《倾杯乐》。
玄宗朝开元年间,千秋节本是定在八月五日,为玄宗生日贺,后几经流变,在代宗朝与八月十五中秋祭月合并,成为宫廷宴请节日之一。
昭宗又是死在千秋节前几日的,晋王李克用恢复此节用意,自是不言而喻。
只《倾杯乐》的词,素来轻佻妖冶,故而宫中只保留舞乐,想来明年应该也不会用才是。
见赵春娘脸色不善,刘玉娘上前重重扣响铜环,偏《倾杯乐》十分吵闹,内中竟无人应门。
赵春娘大步上前拉开刘玉娘,狠狠踹了两下,里面乐声小了下来。
“谁啊?催命呢。”
“别胡说,定是春娘姐回来了。”
门才开条缝,赵春娘又是抬脚踹去,里面“哎哟”一声,似有人摔倒,乐声这才戛然而止。
“春娘姐,这是怎么了?”
“就是,这不是夫人们让我们回院里乞巧的吗?”
赵春娘也不言语,甩手往东小院去,刘玉娘看着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女乐,心里也不是滋味,丢下一句“勒勒姐没了”,跟着赵春娘回了屋。
外头阵阵窃窃私语,不知说什么,没过多久,似是挑衅,《倾杯乐》又再度响起,却不似方才那般热闹,少了许多乐器,也没了笑声。
赵春娘深吸一口气,面上愠怒,“不知死活。”
那个不知死活的带头人自是夏小如。
往后一个月,夏小如可谓风光无限,七夕过后没几天,尚仪局就来了消息,说是三郎君选中夏小如,又说王妃恩准夏小如过了千秋节,再去冰轮院待选。
一时间,女乐们羡慕的羡慕,恭维的恭维,唯是冯溶溶看着不太开心,离得远远的,和夏小如不似从前那般要好。
刘玉娘看在眼里,心里暗道,这大约就是戏里唱的,‘可以同患难,不能共富贵’吧?
转眼,千秋节将近,尚仪局的人四下传话,说是今年宫里依旧不准大摆宴席,各处自行祭月后,需早早灭去灯火,不可喧哗。
看来这个千秋节,还是得冷清着过。
“夜里不准喧哗,但白日里,我们可以热热闹闹的啊。”
夏小如带头拿起主意,众女乐看看赵春娘脸色,皆不敢造次。
“小如,明年就可以热闹了,也不急在一时。”
“是啊,是啊,再说勒勒姐——”
“别提那个晦气的。”冯溶溶打断众人的话,这两日,她又突然同夏小如好上了,不知是夏小如许了好处,还是想通了,“她犯了错才有这般下场,可怜她,难道是想和她犯一样的错?”
夏小如瞅着赵春娘,拉住冯溶溶,“好了,溶溶姐,别说这些了,还是说些开心的吧,春娘姐……千秋节那日,你是不是要去万寿堂?”
赵春娘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消息灵通,是,那天我不在,你们可别闹腾,三郎君会有赏赐下来,外人看着呢,莫让人笑话。”
一听还有赏赐,女乐们又沸腾起来。
“赏赐?什么赏赐?”
“王妃赏过了,为何三郎君还要赏?”
“春娘姐,三郎君会过来吗?”
“你问这干嘛,难不成也想进冰轮院?”
笑闹中,夏小如脸色有些难看,赵春娘则站起身,女乐们一下安静了,期盼地看着赵春娘。
“你们莫要多想,三郎君向来慷慨,小如既是蓬莱院出去的,蓬莱院里的姐妹自然都有赏,不过人人有份的东西,也不会是什么大赏赐,沾沾喜庆,图个吉利罢了,切莫失了分寸。”
说是这么说,女乐们哪里听得进去,不是围着夏小如说“三郎君对你真好”,就是凑一起猜会是什么赏赐。
刘玉娘心里则是另一种激动,再有几日,她是否就能脱离这个表面光鲜的乌鸦精老巢?
越是激动,越是不敢表露心绪,八月十五大早,刘玉娘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原本什么头饰都不想戴,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素,好像又有点丧气,左挑右选,最终拿了两簇粉紫色野蔷薇仿生花,别在发髻边,算是交待过去了。
到了院里,女乐们叽叽喳喳一堆,夏小如打扮得最为花俏,身旁左右环绕,将白檀的派头学得十足,内侍进来报赏赐将到时,夏小如又将身边人赶了去,生怕白檀看到。
安安静静等了两刻的功夫,才见安金姝带着石敬儒,以及一群内侍走进来。
见是没有白檀,女乐们眼神开始不安分起来。
“叫诸位久等了,只三郎君的赏赐,礼数不可缺,好在今日是千秋佳节,谢过恩赏后,便不用拘束,后头还有王妃赏的菱花糕。”
冯溶溶大着胆子问了句,“安师,白媵人不来吗?”
“都在陪三位夫人祭庙呢,一会儿菱花糕到了,我也得走。”
安金姝说罢往边上退去,拿册子的内侍走上前开始报名字,发放赏赐。
刘玉娘不断偷瞄石敬儒,石敬儒依旧目不斜视,手却刻意放在腰上,刘玉娘心中窃喜,石敬儒腰上挂了荷包,那荷包看着不怎么起眼,但刘玉娘知道荷包另一面就是她绣的麒麟。
万幸自己挑了个深茶色,若是学那些女乐搞桃红柳绿的,此刻就未免扎眼了。
发放完毕,内侍收起册子,同夏小如行礼,“夏娘子,你的赏赐,三郎君之后另有安排,此番不在其中。”
“奴谢过三郎君恩赏。”
内侍们也识趣,当下井然有序地退出去,只留安金姝和石敬儒在院里,有女乐迫不及待想要打开拿到的锦盒,又犹豫地看向安金姝,但见安金姝点头,才纷纷开启,一时间铃音脆响,宛若林间晨风般沁人。
“呀,是天竺银铃。”
“还有金豆子。”
这的确不是什么大赏赐,却逗得女乐们心花怒放。
这天竺银铃,材质并不贵重,却极尽工巧,指节大小的玩意,外头是花纹繁复,镶嵌碎宝的银球,打开之后,才是一枚银铃,平日里若嫌银铃吵闹,也可替上香丸,像这般又小又巧的东西,宫里是不会费心思做的,女乐们也没机会出宫,往往只能眼馋那些掖庭宫人,佩戴各种新巧的宫外小物。
“玉娘,你怎么没有?”
“你这人真是,明知故问。”
“就是的,王妃都退荷包了,怎会有她的份?”
“玉娘,这银铃是一对呢,要不我送你一个?”
“我也可以送你。”
“多谢姐姐们,这是三郎君赏赐的,不可送人。”
“说的也是,那你想戴的话,我们可以借你戴一戴。”
刘玉娘一时分不清这些人是好意,还是显摆,或许都有,不过无所谓了,她眼下就等着石敬儒的话,偏石敬儒缩在角落,院子里又一堆人,寻不着机会独处。
正苦恼着,忽见安金姝笑着走向自己。
“玉娘子,寻个安静地方,我给玉娘子把把脉。”
“多谢安师,那就去东小院吧。”
转身之际,刘玉娘终是憋不住咬唇笑了笑,她知道,安金姝应是有别的话要同她说。
“玉娘子,实不相瞒,石家大郎同三叔父开口要你。”到了东小院僻静处,安金姝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开门见山,“可你的去处,不是叔父能定夺的,过两日夫人问起,千万千万得拒绝。”
“为……为何?”心中喜悦尚来不及绽放,就被摘去,刘玉娘懵了,呼吸和脑子都有点停滞。
“玉娘子是聪明人,难道不知自己是曹夫人为叔父准备的?”
“可……可王妃不喜欢我啊。”
“我说呢,玉娘子怎会这般大胆行事,原来还是怕王妃,那日在竹篁院,玉娘子是不是同石家大郎说了什么?”
刘玉娘还没缓过来,听了这话,忽又寒毛竖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安金姝是怎么看出来的。
“玉娘子莫怕,安金姝是夫人们这边的,说这些不是要为难玉娘子,更不是要害玉娘子,虽然石家大郎没提你,口口声声只说见到你丢了魂,但女人的心思和男人到底不同,我都看得出不是那么回事,就别说夫人们了。”
刘玉娘继续沉默,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无法轻易相信安金姝的话,又或许,安金姝会不会是故意试探自己,看看她是不是贪慕荣华的人?
“安师……玉娘出身贱籍,连小如都比不上,又怎配得上三郎君?”
安金姝摇摇头,“玉娘子还是没明白,不过这也说明玉娘子心思单纯,难道玉娘子看不出来?王妃之所以同叔父不合,是因为同曹夫人不合在先,这件事,曹夫人是让着她的小孩脾气呢,但不代表会退让到底。”
“安师,安师不该同我说这些。”刘玉娘慌忙退了一步,“贵人们的事,哪里是我该听的。”
“我知道,玉娘子心中必然有许多疑虑,但有一点,不管玉娘子怎么想,王妃——”
“石家大郎,别跑啊!”
安金姝话未说完,外头突然响起哄笑声。
“是啊是啊,莫不是心虚了?”
“那个荷包是不是玉娘的?”

同生共死
刘五儿害怕极了,不敢应声,仰脸看着范紫奴,小手想要拉上。
忽地,竹笞条破空声响,范紫奴连忙甩开手,往边上站了站。
刘五儿心头既害怕又难过,一下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还没打呢,这就哭上了?给我收声!”
晃动的竹笞条,和着王阿监的声音,一同噼里啪啦作响。
刘五儿知道自己该收声了,可越想收声,就越收不了声,王阿监斜斜瞥了眼,一转身进了屋,留下院里的女孩们面面相觑。
范紫奴趁机给刘五儿抹泪,手指放在唇上,拼命示意她噤声,可刘五儿想起范紫奴方才甩开自己的情景,愈发委屈。
“咔嚓咔嚓”,王阿监拿着剪子走了出来。
女孩们大惊失色,只见王阿监就着野蔷薇架子,狠狠剪了两下,当下花苞枝叶碎落,随后,刘五儿被拖到了众人面前,来不及出声,冰凉的剪子已是塞入她嘴里。
这回,刘五儿是真被吓住了,泪眼鼻涕模糊成一片,抽泣声噎在喉咙里。
“你们听好了,像是‘娘娘’这类称呼,可轮不到你们喊,再像今天这样乱开口的,可就不只是剪舌头那么简单!我也明白,你们这些小奴,尚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就记住一点,少说多做,听懂了吗?”
女孩们不知所措,直到元娇奴带头应了声“喏”,才纷纷跟着应声。
感到手上有口水滴落,王阿监皱眉拿出了剪子,一把推开刘五儿,命令道,“那好,且给我两个两个站好咯!”
女孩们又是面面相觑,不太明白这道命令的意思,元娇奴则拉过一个女孩,带着她往边上站去,其余女孩虽然狐疑,却也只能照着做。
很快,女孩们两两并肩,鸦雀无声又稀稀落落不成队形地站着。
这些女孩不多不少,刚好成双,唯是柳五儿落了单,看到范紫奴和其他女孩挨着,刘五儿很不是滋味。
然则,没人理会她的惆怅,王阿监扫视全场,又沉默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继续说道,“记住,今后你们两人一对,不得单独出入,赏一起赏,罚一起罚,互为扶持,互为监督,一个犯了错,另一个知情不报的,死罪!一个故意给另一个使绊子的,死罪!落单等同谋逆,也是死罪,相互包庇,更是死罪!总之,除非病死老死,否则生一起生,死一起死,这里和外头不一样,很多事不是打两下就能过的,王府内中无小事,因此,都给我绷紧了,知道吗?”
今后同生共死的伙伴,就这样被决定了,女孩们个个面露不安,唯是元娇奴再度带头应了“喏”,女孩们也知没有退路,只得跟着应声。
王阿监挑了挑眉,看回落单的刘五儿,“你这小奴,真是多余。”
范紫奴抬头,另有几个女孩视线也忍不住瞟过来,只没人敢说路上死了个孩子的事。
王阿监对上范紫奴的视线,将她看得头低下去后才道,“行了,既然那么爱管闲事,以后刘五儿就跟着你,你们三人一起。”
同范紫奴一道的女孩表情皱起,似吞了苦药。
王阿监也不理会,只冷不丁又将视线杀了个回马枪,元娇奴的幸灾乐祸被逮了个正着。
“呵,我看你也是个不长记性的,去吧,今后就和范紫奴、刘五儿一起,刚好,今天你们仨都犯了错,都得罚,也省得连累旁人。”
元娇奴僵着脸不敢违抗,麻溜地走向范紫奴,范紫奴身边的女孩也不敢高兴,憋着气走到元娇奴原来的位置。
一切尘埃落定。
受过苦后,女孩们迎来了甜头,很快,有人带她们沐浴梳洗,换上细葛衣,这些细葛衣虽是旧衣,却也是多数女孩从未穿过的好衣,只合不合身,还需她们自己学着缝改。
最麻烦的还是刘五儿,年纪太小,根本没有合适的衣服,好在陈夫人所说的阿保,午后就到了嘉禾院,手头还带了些小衣服。
照顾女孩们的阿保姓林,比起王阿监,林阿保年轻漂亮了许多,挽着素净的发髻,像是一位母亲的样子,令女孩们感到亲切,只她露面不多,主要负责女孩们的饮食起居。
当天,刘五儿三人被罚暮食减半,并在嘉禾院大堂跪香。
三炷香跪完,傍晚吃的那点东西早消了个干净,三个女孩在饥肠辘辘中迷糊了整夜,才知道比起全然饿着,这样半饿不饿的更抓心。
学了约莫十来天规矩礼仪,这些女孩们,被王阿监以各种理由罚了个遍,没有一个不老实的,刘五儿久不开口,几乎都有点忘了怎么说话,整个嘉禾院仿佛遭了倒春寒,冰霜凝结。
好在院里很快来了名教习,姓崔名海。
向来只有女子的嘉禾院,突然多了个下巴上留小胡茬的教学先生,气氛又松动起来。
“告诉你们吧,这个崔教习不是正职,是副职。”
王阿监不在的时候,元娇奴依旧是女孩中的老大,被众星捧月地围着。
“娇奴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看衣服啊,他穿杂色公服,我娘说了,七品以上的公服才是纯色的。”
女孩们纷纷点头,眼里皆是佩服,当下又有人问,“娇奴姐姐,崔教习今天说的那些……我们没怎么明白,一会儿大明宫,一会儿晋阳宫,你能再同我们说说吗?”
元娇奴翻了个白眼,女孩们左右拥上,学着林阿保给王阿监捏肩捶腿的样子,伺候着元娇奴。
元娇奴甚是享受地闭上眼,卖足了关子才睁眼问,“你们知道隋朝吗?”
女孩们对看一眼,纷纷摇头。
元娇奴颇有些无语,“那你们总该知道,现在是大唐乾宁三年吧?”
女孩们点点头。
元娇奴双脚一收,“这就是了,隋朝就是大唐前头一个朝代,眼下这座宫殿,隋朝就有了,好几百年呢。”
“哇,好几百年?”
“这么久啊?”
女孩们啧啧惊叹。
“我们家房子搭了没两年就塌了。”
元娇奴笑着接了口,“我看你们家那不叫房子,就是个棚子。”
女孩们捂嘴嗤笑,被讥讽的女孩不敢反驳,也不知怎么反驳,只能跟着讪笑。
“反正呢,咱们晋王府在隋朝时叫大明宫,后来大唐把隋朝打败了,这里就改叫晋阳宫,然后长安城里那座……哎,说这么多你们也记不住,就这样吧!”
“娇奴姐姐,那掖庭宫和晋阳宫呢?到底是一座宫殿,还是两座宫殿?”
元娇奴叹气,“你们呐,笨死算了,我们住的嘉禾院属于掖庭宫,掖庭宫呢只是晋阳宫的一小部分,外头说晋阳宫,是指整座宫殿包括掖庭宫,咱们里头说晋阳宫,是指掖庭西面贵人们住的地方,这不很简单吗?我也不明白你们有什么不懂的。”
“娇奴姐姐,你这么说我们就懂了,崔教习说了好多,什么太什么池的,这个宫那个宫的,我们可记不住。”
“记什么记?我们这些小奴,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掖庭呢,就安分待着吧,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多话。”
半个月下来,元娇奴把王阿监的口气学了个十足,或许在大人眼里颇为可笑,可女孩们十分吃这套,毕竟她们有时听不太懂王阿监的意思,更不知崔教习在讲什么,全赖事后元娇奴再给她们说道说道。
至于元娇奴为何懂这么多,不仅是因为她有个宫里出来的娘亲,按她自己的说法,她还认过两年字,背过《大学》,这点就连范紫奴也比不上。
然则,元娇奴也有吃瘪的时候,次日,崔海突然教起了唱歌,这些歌出自《诗经》,据说里面有很多上古文字,就连元娇奴也背不下来。
看着这些女孩前教后忘,崔海也是急得青筋暴起。
“你们怎就这般蠢笨!元娇奴!你也背不下来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多简单啊!你说说,后面是什么?”
元娇奴瞪着眼,张了张嘴,崔海把前头好背的四句都念了去,后面的,她怎么也背不顺溜,“后面,后面是……,溯……从道阻……”
崔海扶额,“什么‘溯从道阻’?你倒是给我弄了个新词出来!四字一句,四句一组,里面还有那么多重复的,有那么难吗?”
刘五儿听这话,总觉哪里不对,这首小诗,麻烦就麻烦在不止是重复,还有变化,就那么一点点变化,反而绕不清楚,至于这诗上下半首,最后一句皆是五个字,刘五儿也是长大后才知道的。
就在崔海来回踱步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琵琶,女孩们转头望去,只见两名少女盈盈跨入,一个抱着琵琶,一个长袖飘飘。
长袖少女声音清朗,率先招呼,“崔教习,久见了。”
崔海抱拳迎上,“原来是春小娘子和秋小娘子,未知到此有何贵干?”
长袖少女继续应道,“三位夫人知道崔教习这阵子教歌舞,所以让我和春娘姐姐来看看,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崔海正焦头烂额,听了这话巴不得甩手,当下一边数落,一边将情况说了说。
抱琵琶的少女静静听着,长袖少女微笑点头,待崔海抱怨完,长袖少女又道,“无妨,就让我们姐妹来吧,崔教习在旁指点一二便成。”
“不敢当不敢当,两位小娘子可是蓬莱院中,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女乐,尤其春小娘子,弹得一手好琵琶,近日刚升为搊弹家,崔某可不敢比。”
听得对方连连夸赞,抱琵琶少女才微微欠身开口,“崔先生客气了,夫人们只是觉着我们年纪小,兴许反是能同她们说上话,教的也不是什么正经曲子,还请崔先生上座,替我们姐妹把把关。”

樽前献舞
“蓬莱院里都是贱人。”
元娇奴吐出这句话,仿佛吐出了口恶气。
这话不全然是骂人,按元娇奴的说法,良家子之下是平民是乡下人,平民之下便是贱人。
犯罪从军的是贱人,百工百匠是贱人,医生是贱人,商贾是贱人,唱戏的伶人是贱人,女乐也是贱人。
其中最令刘五儿不解的是,为何救死扶伤的医生,以及赵春娘、沈秋娘这般技艺高超的女乐是贱人?
医生救死扶伤,女乐唱歌跳舞,这也有错吗?
没人关心刘五儿的疑惑,女孩们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什么。
“你们记住,长大以后,千万千万不能嫁给贱人,否则不仅自己是贱人之妻,生下的孩子也是贱人,还不如嫁个乡下汉。”
最终,元娇奴一锤定音,女孩们恍然大悟,是了,这才是她们拼命记住这些事的意义。
第二日,元娇奴口中的两位贱人,带着好看的衣裙来到了嘉禾院,衣服仍是旧的,可式样材质要比细葛衣好看上许多,说是里头织了些蚕丝,走路时,裙摆好似水波流动。
沈秋娘还特意关照了两句,“衣服是三位夫人赏你们的,献舞就穿这一身去,大小你们今天得改出来,往里边缝一缝就行,以后长高了还能放出来。”
这些时日,女孩们都学了手工活,知道今后穿衣要靠自己,当下各自领了衣服聚精会神干起活来,唯是刘五儿年纪尚小,由林阿保帮着缝。
见到这情景,旁的女孩,难免扫来嫉妒的目光,谁都知道,嘉禾院里属林阿保手工活最好。
到了献舞之日,刘五儿穿上后才发觉裙子长了,只时间不等人,范紫奴便帮她将裙子掖了掖,塞了些在裙头里,绑紧了裙带,而后匆忙出门。
屋外,今日的春小娘子、秋小娘子格外好看,额头贴着珍珠银样的花钿,上身团花半臂,下裙带着纹样,走路间,光影流动,不似凡人。
跨过晋阳宫宫墙,眼前景致更不似凡间,本以为掖庭宫里的房屋已经很高大了,没曾想,晋阳宫里的宫殿座座建在高台上,晨间薄雾尚未散去时,就好似浮在云空。
过了垂花门,太液池的景色,又叫女孩们迷了眼。
那湖波远看是晨色暮色样的薄蓝,走近了又转浅绿,初夏时,榴花薜荔,或红或白,在地上淡去的是海棠,道旁芳草缀着零星小花,走到尽头是一座架在山石上的亭子,那山石十分特别,或灰或白,带着孔窍,就好似是被仙法定住,化成石头的云。
女孩们敬畏地看着这座亭子,知道那里是贵人要降临的地方。
这一次,没等多久,也无旌旗华盖,远远来了一队人。
走在最前头的就只两人,除了女孩们认识的陈夫人,还有一名身穿圆领袍的妇人,眉飞入鬓,英气十足。
这妇人,面上看去要比陈夫人大不少,好在一身利落的打扮,冲淡了岁月的痕迹,反是添了份别样的魅力。
“两位夫人万福,小奴们都到了,老奴这就让她们请安。”
王阿监上前行礼,女孩们心中疑惑,不是说三位夫人吗?怎么就只来了两位?
疑问归疑问,然则这些女孩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包括好奇心最盛的刘五儿。
似是感应到了疑惑,圆领袍妇人亲切笑道,“王阿监辛苦了,姐姐今日身子不适,不来了,只我和阿柔在此,让孩子们不必拘束。”
在王阿监口里,女孩们是“小奴”,在圆领袍夫人口里,女孩们是“孩子”,这些女孩到底还是孩子,听在耳里,心里松动开了,有些刚要抬头,王阿监的训话又压了下来。
“夫人们慈悲,但你们也不可失礼,都站好了,跟着我拜!”
王阿监说罢走到女孩们前头,开始行礼,“曹夫人万福。”
“曹夫人万福。”
“陈夫人万福。”
“陈夫人万福。”
之后,赵春娘和沈秋娘又是各自行礼,在一片寂静中,各人归位,直到琵琶声响起。
第一次在贵人面前献舞,女孩们不免紧张,反是刘五儿没什么顾虑,因为她个子小,视线高不过那座石云台,眼里就只有在她斜前方领唱领舞的沈秋娘。
歌声回环两遍,最后一句歌词,刘五儿踮着脚尖,高高兴兴转身迎向众人归队,就在最后一个动作定格时,刘五儿的裙摆忽而被什么拽住了,紧接着,背后一撞,她顿时一个不稳,狼狈扑倒在地……
闯祸了!
刘五儿抬头,惊恐地看着王阿监气急败坏地走过来,想要忍下害怕,却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刘五儿!”
“阿监且慢。”
王阿监的呵斥,同另一个声音先后响起。
阻止王阿监的不是夫人们,而是一名年约十五六的少女。
这少女亦是穿着圆领袍,只不过是元娇奴口中的杂色公服。
王阿监赶紧回身迎上,“常清娘子,曹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另一边,沈秋娘赶紧将刘五儿拉起,悄声道,“别哭了,曹夫人好着呢,不会为难你的,但你再哭下去,就是失仪了。”
沈秋娘声音不大,却还是教附近人听得一清二楚,那名被唤作常清的少女也顿了顿。
“阿监,夫人让我带她上去。”常清说着走到刘五儿跟前,“秋小娘子说得没错,你摔跤没人怪你,但你再继续哭闹,就是另一回事了。”
常清说罢蹲下,给刘五儿掖好裙子,然后牵着她,往那朵石云走去。
视线一步步抬高,视野变得前所未有的开阔起来,刘五儿全然停止了抽泣,心底难以明了这种感觉。
“你叫刘五儿?”
亭中的曹夫人很是自然地拉过了刘五儿,顺势将她抱到腿上。
刘五儿愣住了,边上陈夫人看了眼,终究没说什么。
直觉这不是好事,刘五儿挣扎了下,曹夫人却笑道,“没事没事,你这孩子,一头枯草样的黄发,到是让我想起妙虚小的时候。”
陈夫人终是淡淡开了口,“姐姐说笑呢,大郡主不是前日才来看望过姐姐吗?”
听懂了这位曹夫人是拿自己比大郡主,刘五儿又是不安,在曹夫人怀里扭了扭,“五儿错了。”
曹夫人伸手给刘五儿抹了把眼泪,“不过是摔了下,能有什么错?也是你这裙子太长,叫人踩了去,五儿没有错。”
刘五儿惊讶抬头,看着曹夫人,忽而觉着眼前之人,比陈夫人更像庙里供的神仙娘娘,好在她脑子里早已生了根弦,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胡乱喊人。
偏是怕什么来什么,曹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了旧事。
“五儿啊,我知道你,听说你刚进来时,管陈夫人叫娘娘,这是为何呀?”
“五儿……五儿错了……”
边上常清接口道,“夫人问话,照实答便是。”
“五儿……回夫人……”刘五儿拼命转动着小脑瓜,回忆着王阿监教的礼仪,“陈夫人像……像城隍庙里的神仙娘娘。”
“哈。”曹夫人搂着刘五儿笑起来,“阿柔,我说什么来着,人人都道你是神仙般的人物,你看,如今连小孩子也这么说,小孩子总不会骗人吧?”
“姐姐莫要取笑子柔,这孩子终究是殿前失仪,该让阿监罚的,还是得让阿监罚。”
陈子柔说话如同她的名字,又轻又柔,偏内中蕴着分量,于是曹夫人收起笑容,“阿柔说得是,我自以为好心,却怕是给这孩子罪受,常清,去叫春小娘子、秋小娘子上来。”
一声吩咐,常清又下去领了赵春娘和沈秋娘上来。
在下头,听不清上头说什么,于是,行礼过后,沈秋娘颇有些心直口快地急着求情,“夫人莫怪,五儿还小,做不好手工活,裙子没改好才出了岔子。”
“你这妮子,我还没发落呢,急什么,话说回来,林阿保是阿柔选过去的,怎会这般粗心?”
曹夫人边说边翻起刘五儿的裙摆,随即同陈子柔撞了个眼神,刘五儿不明所以,只觉周围气氛一沉。
“我看这孩子在嘉禾院是待不住了,春娘——你怎么看?”
“回夫人,方才是秋娘多嘴,刘五儿纵然是个好苗子,但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一切但凭夫人作主。”
“你这性子,就是太过拘谨,罢了,谨慎些也没什么不好,那我就作主了,这孩子就送去蓬莱院,好好教,好好养。”
曹夫人说着又摸上刘五儿那头毛毛的黄发,似是触动了什么心事,“好好养就没事,会长好的,会长好的……五儿,要不你也喊我一声娘娘来听听?”
“姐姐。”陈子柔侧脸唤了声,“姐姐既让她入蓬莱院,不如给她换个名字,这样才比较好。”
刘五儿抿紧嘴,隐隐有些明白,陈子柔这是在阻止曹夫人。
曹夫人回神,叹了口气,“是啊,是我考虑不周了,别看这孩子眼下柴得很,其实骨相不错,就像是一块璞玉,好好打磨自然成器,我看就叫玉娘吧。”
转眼间换了名字,去了蓬莱院,刘五儿脑袋发懵,也不知如何应对。
“刘玉娘,还不快谢过夫人。”常清在边上忙不迭提醒道。
对上沈秋娘肯定的目光,刘五儿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新名字,“刘……玉娘……谢夫人。”
“刘玉娘谢夫人恩赐。”常清又纠正了一遍。
“刘玉娘……谢夫人恩赐。”
“好了好了,这些礼数慢慢学,去吧,和你春娘姐姐、秋娘姐姐一道。”
曹夫人抱下刘玉娘,沈秋娘赶紧将她拉到边上,再度行礼。
那一刻,新名字好像是仙法,让刘玉娘总觉着眼前变得不同了。
那是薄雾彻底消散之后的太液池,从水波到草木,从衣衫到容颜,一切一切,鲜亮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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