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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梦密码郑擎亭李峤章无删减+无广告

陈酿-颜语城 著

现代都市连载

沉芗走入爹爹的书房,抬头便看见爹爹新挂的匾额:天下居。让她察觉有些怪异的是:爹爹脸上并没有对她平安归来的喜悦,哪怕一丝都没有,而是一脸悲戚。沉芗对郑擎亭太过了解,爹爹的情绪变幻很快,他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但今日脸上这份悲戚,看着却像是出自真心。——爹爹究竟在悲戚什么?爹爹突然发话:“朝着西边的方向,跪下!”沉芗乖巧照做。爹爹又说:“磕三个响头。”沉芗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郑擎亭突然诵念道:“爹、娘、甄氏、我郑家一家老小。今日,你们总算可以瞑目了。”沉芗听得心跳加速:爹爹呼唤的,是她的阿爷,阿奶,还有她的娘亲甄氏。这些人,当年都湮没在了那场大火之中。沉芗不由地悲从心起,眼泪也如串珠般落了下来。许久,她问道:“阿爹,究竟发生了何事?”郑擎亭...

主角:郑擎亭李峤章   更新:2025-04-29 13: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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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郑擎亭李峤章的现代都市小说《江山梦密码郑擎亭李峤章无删减+无广告》,由网络作家“陈酿-颜语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沉芗走入爹爹的书房,抬头便看见爹爹新挂的匾额:天下居。让她察觉有些怪异的是:爹爹脸上并没有对她平安归来的喜悦,哪怕一丝都没有,而是一脸悲戚。沉芗对郑擎亭太过了解,爹爹的情绪变幻很快,他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但今日脸上这份悲戚,看着却像是出自真心。——爹爹究竟在悲戚什么?爹爹突然发话:“朝着西边的方向,跪下!”沉芗乖巧照做。爹爹又说:“磕三个响头。”沉芗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郑擎亭突然诵念道:“爹、娘、甄氏、我郑家一家老小。今日,你们总算可以瞑目了。”沉芗听得心跳加速:爹爹呼唤的,是她的阿爷,阿奶,还有她的娘亲甄氏。这些人,当年都湮没在了那场大火之中。沉芗不由地悲从心起,眼泪也如串珠般落了下来。许久,她问道:“阿爹,究竟发生了何事?”郑擎亭...

《江山梦密码郑擎亭李峤章无删减+无广告》精彩片段

沉芗走入爹爹的书房,抬头便看见爹爹新挂的匾额:天下居。
让她察觉有些怪异的是:爹爹脸上并没有对她平安归来的喜悦,哪怕一丝都没有,而是一脸悲戚。
沉芗对郑擎亭太过了解,爹爹的情绪变幻很快,他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但今日脸上这份悲戚,看着却像是出自真心。——爹爹究竟在悲戚什么?
爹爹突然发话:“朝着西边的方向,跪下!”
沉芗乖巧照做。
爹爹又说:“磕三个响头。”
沉芗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郑擎亭突然诵念道:“爹、娘、甄氏、我郑家一家老小。今日,你们总算可以瞑目了。”
沉芗听得心跳加速:爹爹呼唤的,是她的阿爷,阿奶,还有她的娘亲甄氏。这些人,当年都湮没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沉芗不由地悲从心起,眼泪也如串珠般落了下来。许久,她问道:“阿爹,究竟发生了何事?”
郑擎亭说道:“这两日的种种事由,你日后自然便知。阿爹只问你,你和那周云天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不许对我有所隐瞒。”
沉芗这才将山中之事,一五一十告知郑擎亭。
听罢,郑擎亭突然“哼”了一声,沉芗只觉得父亲的脸瞬间如同极寒的冬日 ,脸上挂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冷冷看了她一眼,便摔门而去......前尘散去,只见烟尘滚滚,却无法回头,更无法抓住。
余晖落尽,瓷宝点起烛火,沉芗坐在盈动阁陷入沉思。此刻的她,不知道明日的太阳升起,她为了弄清父亲忽然对她的变脸,对她来说是一道巨大的人生分水岭!
父亲并没有得知她与云天哥哥订下终身之约,为何忽然对她冷若冰霜?
此后,日子很快过去。父亲对待她的态度,一直让沉芗捉摸不透!
沉芗一直在寻找机会,搞清楚其中的原委。直到十六岁的某一日,她借私下向上门议事的市舶司提举李峤章询问当年之事,原本以为会被拒绝,但那李峤章一听是沉芗有所求,喜笑颜开地便答应了,转天,当年地案件卷宗就被送到了盈动阁。
终于,沉芗看过案卷,已然明了:
当年知晓内幕的三大窑坊司务中,红霞窑坊曹广猛与华盖窑坊方平顶均以故去,唯独城南雁池窑坊司务赵星汉出家后做了行脚僧。——连赵星汉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行至姑苏城,因突降大雪,晕倒在一户人家门前。这户人家,竟就是自己当年犯下错事的苦主——已经重新在姑苏发迹的郑擎亭!
他行脚苦修多年,此刻总算明白了何为“善恶终有报”。
赵星汉与爹爹的密探内容,爹爹以为天机不会泄露,但沉芗此刻已经了然明白爹爹从见到赵星汉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筹谋举家回向麓城。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为了复仇,爹爹居然不惜以子女受难!这让沉芗不寒而栗!
原来当年回向麓城,爹爹把阵仗弄得那么大便是“敲山震虎”;为了寻找仇人复仇,爹爹显然私下与市舶司提举李峤章有所筹谋,李峤章一通旁敲侧击,让刚直不阿的捕头王横顺利挖出当年内幕。
爹爹的所有目的均以达到,甚至远超预期,这一通筹谋,闹得向麓城人尽皆知,红霞、华盖、雁池三大窑坊沦落到人人唾骂的地步,再无往日光彩;爹爹扶持的新河窑坊成为向麓城一家独大的窑坊领袖;接下来的几年,郑家的生意顺风顺水,一飞冲天!
“这样的爹爹......”沉芗将思绪收拢来。
她将最后一枚,要亲手交给周云天的铜钱紧紧捏在掌心,又念诵道:“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时,院子里传来响动,一个黑影利落地越过院墙,轻手轻脚,伏低身子向盈动阁走来...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但见一女子,头上插着一朵并不常见的琉璃花,身上的襦袄一看就是官家小姐的制式,却如同村妇般将长裙卷至腰间。认得这女子的,此刻已然扭过脸去,捂嘴偷笑,心想:“自然是她!否则谁敢如此造次?”不认得的,看到这副前所未见的打扮,心中的震惊翻了一番。
这古灵精怪的女子旁,还站着一位打扮儒雅的俊朗青年,俊朗青年正伸手拉住欲往前冲的女子。
那女子转头对青年嬉皮笑脸地说:“小叔叔,你拉着我干嘛。你敬我阿爹你只管敬啊,拉我作甚!”
众人再看台上的李峤章大人,一半的脸红了,一半的脸青了,他重重咳嗽了一声,说:“墨梅,不要胡闹!”
围观的众人,此刻已经通过窃窃私语达成了共识:这女子,便是李峤章李大人的千金宝贝李墨梅。
那位俊朗青年,李默梅口中的“小叔叔”,自然就是李峤章大人同父异母的弟弟李去尘。
向麓人说起李峤章大人,心中总是有几分敬俱的,这位大人既八面玲珑,又杀伐决断。初上任时,城内强豪并立,无人看好这位乡下来的新官。不想一年过后,这向麓港被他打理得风生水起,上至官员,中至富商,下至船员脚夫,都对他交口称赞。这其中下了哪些功夫,用了哪些手段,明眼人看破不说破,提起李大人,说上一句“佩服”,就是对李大人最中肯的评价了。
常年在向麓港走街串巷的人也知道,李峤章大人有一宝贝千金,这位千金可不得了,非但没有半点官宦千金的端庄,更是喜欢与向麓城的年轻工匠混在一起。对达官贵人毫不客气,对手艺娴熟的老工匠却敬爱有加。
李小姐整日混迹于各大作坊,拜师学艺,每每亲自动手,那富家小姐的长裙,自然总是像干活儿的村妇一般挽起来。城中的百姓起初觉得这幅打扮做派令人难以接受,但看久了,也能看到李墨梅的一片真心赤诚,反而对她心生喜爱,觉得她英姿飒爽,不似凡间俗物。
李墨梅之所以会是这种性格,与她的“小叔叔”李去尘有莫大关系。
李家的故事早已传遍向麓,不是什么秘密。因此人人都知道:
李峤章一生颇为坎坷,虽年幼丧母,却发奋图强,二十岁便以过人的才华,高中进士,名噪一时,正大展宏图之时,家乡老父却突然亡逝,因此返乡守孝三年。三年期满,李峤章在继母的安排下,娶了同村女子柳氏为妻。完婚后,接到吏部任命书,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时,不想在赴任路上,继母又突然去世,家中仅剩继母所生的“隔水兄弟”李去尘。李峤章一片纯孝,回去为继母守孝,与妻子柳氏一道,将那李去尘与自己女儿李墨梅一同抚养。
或许是自己年幼丧母,深知其中滋味,李峤章对李去尘疼爱有加,甚至比对亲生女儿李墨梅还要好。这期间,柳氏却染上恶疾,撒手人寰。
李峤章自二十岁考中进士,命运便如那急雨,从云端坠落尘埃。数年来历经太多生离死别,耽搁了大好前程不说,至亲接连离世后那撕心裂肺的苦楚,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
此后数年,李峤章也不续弦,带着弟弟和女儿,全部心思都放到官场角逐上,最终成为向麓城市舶司提举。这从五品的官职,或许与他二十岁时的光芒万丈并不匹配,但至少也肩负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重任。
那李去尘与李墨梅,自小彼此扶持,一同长大,虽是叔侄,在外人看来与兄妹并无二致。或许是感悟了兄长命运与仕途的坎坷,李去尘虽饱读诗书,却未曾考取功名。跟随李峤章在向麓港长大的他,对向麓俗世的一切都倍感兴趣,他与商人交好,与匠人往来,与船员戏耍,要不是李峤章拦着,定然也是要随船去往四海,看看未见的天地。
李峤章公务繁忙,李墨梅自小便跟随着李去尘四处游嘻,渐渐地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在混迹江湖的方面,潇洒程度甚至超过李去尘。李去尘生性温和,精通诗词歌赋,虽身处江湖,却依旧不改温润书生的品行;这李墨梅,虽也跟着小叔叔读些诗文,外形却完全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的野丫头。
此刻这野丫头,正因为她的爹爹,说了几句质疑周云天的话,便公然顶撞了起来。所有知道李峤章大人家那点事的,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面对下不来台的李峤章,李墨梅不以为然地走上前去,眼中却只有周云天。
她走到周云天面前,盯着周云天的眼睛,手也没闲着,拔下头上那根琉璃花,递到自家爹爹面前,说:“这琉璃花就是我周师兄烧的,我周师兄的手艺,莫说这向麓城,就是那临安,但凡能找出第二根,我便向爹爹磕头认错!”
李峤章接过那琉璃花,心中一凛,作为市舶司提举,他见过的珍玩宝器不少。但这琉璃花的精美程度,还是远超他的预期。
此刻,郑擎亭盯着这琉璃花,眼中也有灼灼光热。
周围的人见李大人,郑官人都是如此样子,又开始议论纷纷:
“这周云天真乃天纵奇才,莫说那珍品瓯窑,哪怕是这琉璃花,若是销往东洋、南洋,定能成为海外诸国的神物,为我们向麓城赚来大把银子来!”
李峤章将琉璃花插回李墨梅的发间,带着一半威严,一半疼爱说了一句:“胡闹!”随即转过笑脸来,对众人说:“周小匠师的烧窑神技,经此珍品瓯窑一事,自不必说。本官祝贺这新河窑坊,能在黄司务的统领下,为我向麓增添更多的荣光。”
说罢,李峤章便在众人的拜谢中乘轿离去,顺路带走了李去尘,和那一脸不情愿的李墨梅。
郑擎亭的轿子随后便到,郑擎亭冲老窑匠黄世泽拱拱手,又伸出手去,重重地拍了一下周云天的肩膀,点了点头。
旁人热闹看完,尽数散去。剩下便只有新河窑坊的窑匠们,跟随着黄世泽、周云天,沿着江边一路向西,走回窑坊。
周云天走在路上,这份喜悦久久冲击着他年轻的心,让他如坠梦里,如步云中,慢慢地,他就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这时,一团红色的身影,轻盈得如同一片桃花花瓣,飘飘然便到了周云天的身后。
一阵香气,一声娇笑,这身后的姑娘伸出粉拳,轻轻地打在周云天的后背。
感受到这份击打,周云天绷紧的神经,瞬间缓了下来。他这半个时辰脸上挂着的那份不自然的半哭半笑,也总算恢复成正常的模样。
他急忙回过头来,对来人说道:
“瓷宝,我的事,你家小姐知道了吗?”
“自然知道的。”瓷宝伸出手,将一枚铜钱塞到周云天手中:“所以,我家小姐让我今天把铜钱给你。”
二人望向这枚熠熠闪光的铜钱,饱含欣喜、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
“大观通宝!已经是第八个了!”

那一年,向麓城出了件人人议论的大事:不知是谁,买下了万花塘陈阁老的旧宅。
按说,一处宅子的买卖,是惊动不了向麓人的。
向麓人什么没见过!
北方的战乱连连,这群山环抱、“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向麓城倒成了福地,以宿觉码头为代表的向麓港,成了天南地北、海内海外客商云集的福气之地。绍圣二年走马上任、为向麓定下“三十六坊”的知州杨蟠,曾留下这样的名篇:
“一片繁华海上头,从来唤作小杭州。水如棋局分街陌,山似屏帏绕画楼”。
这等气象,成了向麓人的胸襟与底气。更何况,向麓还沾过皇家之气:高宗赵构曾从东海青澳门溯瓯江而上,过乐清,泊龙湾,最后抵达江心屿,驻跸于江心普寂禅院,留下“清辉”、“浴光”二款墨宝。高宗将普寂禅院更名为龙翔寺。这千年孤屿,真成了“龙翔”之地。
向麓人纷纷传说,江心屿的月夜“清辉”,让帝王“浴光”后,便有润泽四海的能力。而后,高宗御笔一挥,向麓城便拥有了市舶司。从此,大贾、商船纷至沓来,大宋与海外最好的商品在此交汇斗艳。江心屿的灯塔之火彻夜不息,与月光一道,庇佑所有往来的各国宾朋。
能把这样的向麓人惊到,这事必然不同寻常。
万花塘的这处宅子,原本是陈阁老的。陈阁老何许人也?那可是向麓人引以为傲的“榜眼郎”,后来更是官至刑部尚书、吏部尚书,最终位极人臣,成就宰相之尊。
从这样的人物手中买到宅子,这位新主人的财力已是无需多言,人们更津津乐道的是此人究竟是官还是商,权势究竟有多滔天。
此后的日子里,这宅子的主人尚未露面,就见梓人工匠来了一批又一批,慢慢地庭院初具规模,有好事者爬上墙头一看,眼前的景致又让向麓人炸了一锅:这宅内缀满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有大开大合的湖光山色,也有细腻优雅的曲径通幽。出去和人一说,便有懂行的人啧啧赞叹,说这宅子的品格,即便搬到姑苏,与姑苏城达官贵人的宅子比,也属顶流。
就在人们为这宅子吵翻天的时候,宅子的主人终于现身了。
那是一个三伏天的午后,偌大的瓯江江面竟连一丝风都没有,宿觉码头热成了一块铁板。所有的船工、脚夫都躲进船舱小憩,以躲过这毒辣的日头。
能让拥挤吵杂的宿觉码头忽地变成了一副清雅的画,只有一辆载着伏茶的独轮车,一路吱吱嘎嘎,慢慢推过江边码道。
热天,取清热解暑之百草,制成一桶伏茶,拉至码头,施于日头下干活的人们,是向麓城的人们积德行善的作为。推着伏茶前行的方老汉满心奉行善事的虔诚,纵然头顶烈阳,也要先将这伏茶拉到码头。
方老汉忽觉江面上有动静,抬头一看,却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团巨大的云气聚于宿觉码头上空,那云气之中隐约传出龙吟之声,而这云气的下方,开来了一艘非同一般的大福船。
这福船高大如楼,桅杆风帆都比一般海船要大上一倍,说是海上城寨都不为过。方老汉心想自己是否被晒昏了头,他常年行走江边码道,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福船。
正当方老汉眯着眼看得出神,突然一个山雷,在那云气中炸裂开来,炸得整个宿觉码头抖了一抖。
所有在船舱中休憩的人,全都探出头来,原本想看看天色,却看到这么个庞然大物。
很快,巨大福船荡起的水波,让周边的小船晃荡起来,又是几声炸雷过后,那团云便下起瓢泼大雨来。
让人惊诧的是,那团云下的雨,全部洒落在那艘巨大福船上,靠近福船的小船蹭了些清凉甘露,至于稍远的船和站在江边码道的方老汉,依旧头顶着烈日。
这如同神迹的一幕,看得方老汉不知如何表达情绪......
福船靠近码头,雨云也随之移动,丰沛的雨水瞬间笼了过来,将码头浇了个淋漓尽致,暑气全消。
更为凑巧的是,那船刚一靠岸,雨便慢慢小了,待船工放好了木爪石碇,在码头的桩子上套好了索,云团尽数散去,只留了一朵,正好挡住了日头。
在丝丝凉意与众人诧异的注视下,那船上跳下几位扛着红绸的精壮家丁,家丁迅速将红绸铺在地上,随即便便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一位神色威严、身形魁梧的官人,小的是约莫十岁的女娃。
大人牵着孩子,踏上了那红绸。
家丁们齐齐喝道:“擎亭公踏红归乡!”
不止如此,家丁手中的红绸有一匹长,那位“擎亭公”和女娃就踩着红绸朝前走,快走完一匹,家丁便又铺下一匹。
向麓人哪里见过这阵势,很快一传十十传百,码头闹哄哄地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但也没人敢上前,就这么隔着几步看着。
红绸一匹匹地铺下去,人们特别好奇,这红绸会铺到哪里,这位“擎亭公”会走去哪里。
就这样,前头家丁铺着红绸,中间走着“擎亭公”与女娃,后面闹哄哄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路人看到这一幕,全都吓了一跳,不知不觉就不明所以地跟在了后面。
那红绸上的二人,就这么足足走了三里路,到了新河河口。
最后一匹红绸,铺进了一处简陋的窑坊。
“原来是新河窑坊啊!”
众人恍然大悟后,又立刻陷入迷惘:“为何这么大的排场的一位官人,最终走入了这么个小窑坊。”
是啊,新河窑坊算个什么。大客商来向麓城订购瓷器,也必定会选“瓯窑三大家”:城东之华盖窑坊、城西之红霞窑坊、城南之雁池窑坊。这新河窑坊,实在是不入流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人群中终于有人说话了:“我认出来了,他是郑擎亭!藤桥人郑擎亭!”
人群中亦有几位年长的藤桥人,此刻都露出了惊讶无比的表情:“郑擎亭?他竟还活着?”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向麓坊间都在传着这位“擎亭公”的各种事迹。什么“擎亭公携风雷而来”、“擎亭公踏三里红云”...还有“擎亭公历火重生”,最后这个故事,由来自向麓城西边藤桥镇的乡民们断断续续拼凑而成,大致内容是:
十年前,郑擎亭是藤桥镇风光无两的经商才俊,他的名头传遍了戍浦江畔;可惜就在郑擎亭想顺着戍浦江东进,去往向麓城大展拳脚之时,家中突遭大火,这火将郑擎亭拥有的一切烧了个精光,就连郑擎亭本人也消失不见。
如今他回来了,风姿如有天助,买下万花塘陈阁老宅子的也是他,至于他和新河窑坊的关系,倒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因为接下来的几天,这位擎亭公拜会了向麓城的各大官署,各大行当,邀请各地客商来他修饰一新的郑家大宅密谈,更与市舶司提举李峤章公开称兄道弟。
向麓城对于这位擎亭公铺天盖地的追捧,与新河窑坊并无多大关系。
新河窑坊的司务黄世泽,依旧安分守己地埋头做着瓷器。
人们更不会知道,新河窑坊里有位名不见经传的小窑匠,在三里红绸铺到新河窑坊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齿轮开始转动。而他的人生轨迹,将会为向麓城印下一道又一道的历史刻痕。

从车上跳下来,李墨梅几个健步朝父亲的书房跑去。
父亲和小叔叔正在讲话,今日的父亲看起来比平常更欢喜些,烛火一照,更是红光满面。
李墨梅跳过去,说:“在说什么呢?我也要听!”
李峤章笑着打了她一下,说:“还是没个正形,什么时候能真的长大?”
李去尘也笑着说:“赶紧给找个婆家,哥哥和我管不动,让她夫君来管她。”
按照平常的李墨梅,定然是气呼呼地断然否认,但今日听到这个,却面露绯红,扭捏了起来。看得李去尘不禁含笑着对李峤章说:“大哥,您看这丫头,应该是情窦初开了。”
李峤章也哈哈一笑说:“能让我李峤章的女儿看中的男子,自然是不差的。”
李墨梅的脸羞得通红,只想找个由头让这话先过去。突然她想到了,说道:“爹爹,你知道吗?今日有人去郑家,向擎亭伯伯提郑家小姐沉芗的亲了!”
此话一出,纵使李墨梅这般大咧咧的姑娘,也瞬间感到,房间里的气味变了。
先是叔叔李去尘,脸色瞬间失去光彩,本来就白,如今更是白如素面;再看爹爹李峤章,居然脸色又红了一分,像个熟透了的大柿子。——此情此景倒是让李墨梅觉得有几分好笑。叔叔和爹爹这是怎么了?
李去尘带点结巴地说:“谁?这向麓城中谁有胆子会这么肥,径直去郑家提亲?”
李去尘的回答让李墨梅很失望,显然小叔叔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正当她脑子还没转过来的时候,李峤章却咳嗽了一下,不自然地说:“是我。”
“什么???”李墨梅与李去尘同时脱口而出。
李峤章并未理会二人的失态,继续说道:“我独身太久了。如今四海清平,向麓安居,我也该为自己筹谋。让郑家大小姐来给你当嫂子,给你当娘亲,总没丢了你俩的脸。”
李去尘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个没站稳,居然瘫坐在了椅子上。李墨梅一眼就看出来,原来小叔叔对沉芗,是有心思的,却不知藏了多久,有多深。但李峤章仿佛就没看到这一幕一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喝出了满面春风。
李墨梅此时脑子一片纷乱,事情和她想的很不一样,虽有些契合,似乎并不是坏事,但从内心深处,又生发出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失魂落魄的二人,丝毫没影响李峤章的心情,他兴致勃勃地问李墨梅:“现在轮到你说,你的意中人是谁?”
李墨梅心一横,心想:事到如今,爹爹你也说了意中人,那我也说,你要娶沉芗,定然要答应我嫁周云天。
“我的意中人是新河窑坊的周云天。爹爹可否让那司务黄世泽来家提亲。”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句话是带着无限欢喜说的,此刻说出口,却是负气的语调。
李去尘已经没有什么心思了,他微怒地说了一句:“你就别捣乱了。”
李峤章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李墨梅,认真地说了一句:“让黄世泽来提亲不是问题,但那周云天得问问自己的斤两,是否有资格,当我李峤章的女婿。”
第二天天刚亮,李墨梅便动身前往新河窑坊。
她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周云天,她想告诉周云天,要好好炼窑,要功成名就,然后去娶她。
李墨梅来到新河窑坊时,新河窑坊的院门大开,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影,在院内忙忙碌碌。
走入院中,眼前的景象让李墨梅眼前一花。
只见那院中一圈,摆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器型的瓯窑陶瓷器:笔洗、杯子、大碗、小碗、斗笠碗;胆瓶、梅瓶、葫芦瓶、贯耳瓶、玉壶春瓶...
周云天的脸色黑红黑红,像是被炉火映照了太久太久,他一刻不停地走动着,从窑坊内搬出陶瓷器摆在院子里。
李墨梅走近,细细地打量每一个瓷器,有些上面绘着山,有些上面绘着水,有些是船,有些人。人里面,有农夫、店家、船家,往来的百姓,还有各国客商,形象惟妙惟肖,甚至能看出他们是从哪个国家来。
“云天师哥,这些是什么?”李墨梅小心翼翼地问。
但周云天并未回答他,只是一刻不停地从里面搬出不同花纹,不同器型的陶瓷器。
若是往日,李墨梅一定会上前,拉住周云天先让他把话说完再干活儿。但今天的李墨梅,格外地安静稳重。她就这样看着周云天走来走去,搬来搬去。
搬完最后一个瓷器,周云天举起双手,抹了把脸,然后仰天长笑。
李墨梅见周云天脸上灰黑白三色掺杂,不禁笑道:“云天师兄看起来像个泥娃娃。”
周云天点点头:“我一直都是个泥娃娃。来,你来看这几日我新炼的。”
李墨梅点点头:“看了一些,为何每一个花纹都不一样?”
周云天挠挠头,想了一阵,又说:“你走远点看。”说完,他便向外走去,走到院门边回过头来看一眼,又摇摇头,左看右看,搬来一张梯子,顺着梯子爬上了院墙。
李墨梅一时玩心大起,也三两下爬了上去,与周云天并排坐在院墙上。
周云天指着院内,说:“看!”
李墨梅定睛一看,一时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所有摆放于院中的陶瓷,形成了一副山河人间图:那远山,那码头,那江水,那江中的孤屿...
“这是向麓港!那是江心屿!那是翠微山!”
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器具,不同器具上不同的纹饰,居然能组合出这般宏大盛景,这份气魄,这份心力,能想到、能做到的,世间又有几人。
“这套瓷器叫什么?”
“我想管它叫:江山胜览”
“江山胜览?”李墨梅反复念诵着这四个字,眼睛无法从这套瓷器中挪开。
周云天坐在墙头,伸出大手撑住下巴,他没日没夜地忙着,如今也算大功告成。
看着眼前的一切,周云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江山万里,只揽一人之胜。沉芗啊,我定可凭这套瓯窑器名扬天下,达成你我百年好合的心愿。”
想到这儿,他只觉得内心充盈无比,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疲倦。为了这江山胜览,他已没日没夜忙了许久。
李墨梅看着,看着,只觉得那风景入了眼,入了心,会化作泪,不知不觉涌上眼眶。此刻她的心也澎湃成了这江山,她忍不住挨着周云天说:“云天哥哥,我心中有你...”
说出这几个字,她已是羞红了脸。不敢偏过头去看周云天。但周云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有些奇怪,转头一看,周云天居然就这么面带笑容地睡着了!
李墨梅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气恼,举起拳头,捅了周云天一下。周云天动了一动,口齿不清地说:“哈,得去睡一觉了。”说罢,像条泥鳅一样,从墙头顺着梯子到了院中,穿过他的“江山胜览”,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的小屋。
新河窑坊的每一个人,都是向麓城中的有家有室之人,只有周云天是孤零零的。他来到新河窑坊后,黄世泽便在院中搭了一个小屋,给周云天当了家。
周云天走进屋中,倒头便睡。
李墨梅跟了进来,坐在床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刻究竟该走,还是该等他醒来,把刚才他没听到的话再讲一遍。
心中纷乱之际,李墨梅不禁抬头打量起了这间小屋。
小屋收拾得干净整洁,各处都摆放着周云天的得意之作,其中桌子上就有李墨梅头上插着的琉璃簪花。
李墨梅拿起琉璃簪花赏玩了一番,又站起来身来,看其他的作品。
看着看着,她的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虽然这个房间她来过很多次,但没有哪次是像这次一样,有大把时间可以细细观赏的。但是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涌上了心头。
——突然,一个景象闯入了她的脑海:那是,郑沉芗的闺房!?
昨日她在郑沉芗的闺房,表达了对周云天的爱慕,那时她细细地打量过沉芗房中那些周云天所做的陶瓷,那时只觉得,新河窑坊是郑家的产业,那些器具出现在那里是理所应当的。
此刻她才察觉不对,因为,周云天房中摆着的器具,和沉芗房里的一模一样。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器具。
李墨梅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
沉芗房间,这些瓷器、陶器摆放的位置,在脑海中渐渐清晰了起来。她又按照记忆对了一遍,没错,真的是一模一样。
“难不成...”一个让她极度不安的想法在脑海中翻涌开来,想止都止不住。
偏偏就在这时,睡得正深的周云天,在梦里嘟哝了一句:“沉芗...”
仿佛一个惊雷在李墨梅头顶炸开,她勉强站起身,一脸羞愤地朝门外走去。
此时新河窑坊的其他人也来上工,众人看到李墨梅,像往常一样和她打招呼。
她毫无心情搭理这些凡夫俗物,她走过院中,感觉像是踩入了泥沼,她穿过院中的“江山胜览”,听到自己的心,传来瓷器碎裂一地的声音。

距离爹爹上门说婚嫁一事,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两个月来,郑沉芗一直在郑家之中,搜集着各处的资料。
她已然知道那日上门提亲之人,是市舶司提举李峤章,但却无法知晓,李峤章是为谁来提亲。她本想遇见李去尘,或者李墨梅问问,但奇怪的是,这两位家中的常客,却许久不露面了。
父亲那边带来的,全部都是好消息:新河窑坊那边,周云天做了一套名为“江山胜览”的瓷器,看过的人都惊叹不已。沉芗让瓷宝前去看过,瓷宝回来,将那套“江山胜览”如何如何,围观人的反应如何如何,说了个天花乱坠,沉芗边听边笑,内心宽慰。
这两个月,周云天托人送来了两件瓷器。
一件是一个方形的大鱼缸,鱼缸底部,绘着的正是“江山胜览”的微缩全图。只是在图景的另一侧,绘着一个凝望的背影。那日沉芗给鱼缸倒上水,水光潋滟之间。原本写着“江山胜览”四个字的一侧,出现了另外四个字“只为一人”。沉芗见了,自然是喜不自胜。
另一件是个瓶子,上面画着一朵红色的大牡丹,背上是唐朝著名女诗人“文妖”薛涛的牡丹诗,诗曰: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
旁边又题了四字:花期可待。
一切都是如此顺利。顺利得让沉芗觉得心慌。
——难道那些可能发生的阻碍,都是错觉?
时间飞逝,很快便到了那一日。
宿觉码头上,郑擎亭与李峤章站于风帆渐起的“郑利号”前,频频向前来相送的人拱手。
新河窑坊全部窑匠全体出动,将一箩筐一箩筐的“江山胜览”运送上船。
新河窑坊出品的所有瓷器,采用了郑家独有的“发苗法”进行包装,将瓷器分门别类摆好,在每个瓷器与瓷器之间撒上稻谷,而后用稻草捆扎结实,再一摞摞地放入竹筐之中。接下来几日,便定期在箩筐上浇水。那些稻谷壳便能发出芽儿来。这些芽儿会将瓷器之间的间隙塞满。
有人曾试过,将这样的“瓷器稻草捆”丢出去直接落地,里面的瓷器完好无损。郑擎亭为其取名“发苗”,亦是讨个“日日高升,财源广进”的彩头。
良辰吉日,“江山胜览”装船远航,首批自然是去往临安,面呈工部的诸位大人。获得工部肯定后,便可在临安郑家经营的店铺中进行展玩、售卖。
手下搬来太师椅,李峤章站了上去,说道:“良辰吉日,这江山胜览出海,是郑家擎亭公的大事,是瓯窑行当的大事,更是我向麓城的大事。本官定当竭力为民,上书工部,竭力推荐。让我向麓城的江山胜览,成为我大宋的江山胜览!”
众人的喝彩欢呼,在埋头搬竹筐的周云天听来,幻变成了他与沉芗喜结连理的祝贺。
“江山胜览定成!我与沉芗之事也定成!”他被喜悦推动着,有使不完的力气。
接下来的日子,各人的生活照旧。但还是有些许不同寻常之处:
“江山胜览”正式开炉炼制期间,李墨梅总是会来新河窑坊帮忙,但自从“江山胜览”装船发出之后,李墨梅便没有再来过新河窑坊。
对此,周云天并未察觉有何不对。他的心中,除了沉芗与瓯窑,装不下其他事物其他人。
沉芗在郑家大宅中,每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但有一事让她觉得很奇怪,若是按照以前,像“江山胜览”进临安城呈于工部这种大事,父亲他一定会亲自主持,亲身前往。但这一次,“江山胜览”在宿觉码头演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出航礼后,郑擎亭并未跟船出发,甚至事后都不再提起过问。
有时候,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有时候,没有消息则蕴藏巨大危机。沉芗深知这一点,可惜她只能深在闺中,她只能频频派瓷宝出去,却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等吧......等吧......等到满载“江山胜览”的“郑利号”归来,一切终将有个结果。
宿觉码头近几日有点清闲。
清闲的原因,是每一条船上负责观天象的火长,都在云气涌动中,推测出了海上的乱象。近日虽无狂风,却有乱流。在茫茫大海之上,乱流行船,无异于摸黑赶路。因此家家都暂时按兵不动,至于那些此刻已经在海上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瓯江江面上,远远地出现一个黑点。各守船火长们远远望去,不禁在心底叫了个好。
这是两个月前去往日本国的“德和号”。正常十日抵达,在日本国休整一个月返航。显然,在回来的途中,受困于东海乱流。但毕竟还是平安归来了,这定是“德和号”纲首冯老大与火长卫浪的掌船技术了得!
冯老大站在船头,望着宿觉码头,布满血丝的眼睛,也遮挡不了安全归航的宽心。他回头看了一眼卫浪,这小子依旧稳得如同茫茫海上,悬于天边那厚厚的云层。
这时,在“德和号”的一层,出现了另一艘船影,卫浪喊了一声:“是郑利号。”
冯老大不禁抚掌大笑:“伙计们,与郑利号同时归航。今日,我们也能蹭一蹭擎亭公的红毯了!”
话虽如此,冯老大却立刻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距离宿觉码头越来越近,按正常情况来说,郑家的百子炮已经放起来了,宿觉码头也已经是一片红色了。——但没有,宿觉码头只是站着一群人,远远望去,像是落满鸦群的枝头。
再靠近些,冯老大仿佛都听到群鸦发出萧瑟的,不吉祥的“呱、呱”声。
“德和号”缓缓泊入船位,冯老大抬起手臂,这是告诉船员:先按兵不动。静静看会儿热闹。
“郑利号”终于靠岸了。“郑利号”纲手李老大抬眼看到冯老大,隔着船面无表情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做了个手势,船上的伙计们就开始一筐一筐地往下搬瓷器。
若是换做往常,这个过程定然是兴高采烈的,运送了那么多货物,行了那么久的船,如今终于靠岸,所有人都会是拼劲全力。仿佛不拼这最后一下,就对不起海上动辄月余的颠簸。
但今日的“郑利号”,每个人都是沉默的,更有脸上带着愤恨的。
这太不寻常了。即便见多识广的冯老大,一时也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
“是郑家的擎亭公出什么事了?”
码头之上,冯老大认出了一批人:那是新河窑坊的窑匠们。
第一筐货物岗落地,新河窑坊的大司务黄世泽冲到筐前,伸出大手,去撕开绑着的稻绳。那稻绳扎得严实,但黄世泽不管不顾地用一双大手去扯它们。冯老大看着都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他都能看到黄世泽掌心已经勒破,渗出血来。
“郑利号”纲手李老大迈下船来,递给黄世泽一把刀,黄世泽执拗地没接。倒是他身边的徒弟周云天接了过来,切开了稻绳。
里面的瓷器露了出来。
更准确地说:是碎裂了出来。
那原本捆得结结实实,应当完好无损的瓷器,此刻就像瀑布一样,顺着竹筐的破口“流”了出来,碎裂了一地。里面还有没碎裂的,但也能看到处处破口。
黄世泽仰天长叹,指着一边的周云天大喊道:“做成这样!有什么用!你是罪人!你让新河窑坊丢脸!让郑家丢脸!让我向麓城所有的瓯窑窑匠丢脸!”
冯老大突然想起数月前,也是在此发生的那一幕:黄世泽激动地对周云天说:“你真是瓯窑古往今来第一人”。
彼时此时,天上地府。
那周云天呆呆地站在原地,木然看着一筐又一筐瓷器被丢下船。
这时,不远处马车嘶叫,是市舶司提举李峤章来了。
李大人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
“千不该!万不该!实在不该!”李峤章指着那一捆捆丢在码头的瓷器,喊道:“昨日才收到工部的信,每一句都是训诫!居然将这样的东西送过去!”
旁人见李峤章来了,赶紧围了过来,一脸震惊问道:“李大人,这新河窑坊的江山胜览怎么了?”
李峤章手中高举工部寄来的信件,说:“工部厉文栋大人与我是莫逆之交,这才私下写信告知我,此事也就到他这儿过了,没有对向麓其余工匠行当名誉造成损害。”
说完,李峤章喘了口大气,打开信件说:“工部训诫:此套瓷器过分追求瓷面油润,却让瓷片易裂易碎,求奇而失本心,非匠之正道。望向麓各坊引以为戒,恪守匠心。”
看客们把伸长的耳朵和伸长的脖子缩了回来,窃窃私语了起来。众人看黄世泽与周云天的眼神,也从疑惑不解,到不屑鄙夷。
“德和号”上,冯老大皱起了眉头;卫浪那平静如海天一色的脸,也卷起了波澜。二人同时低声说了一句:“不应该啊!”
李峤章盯紧黄世泽,逼问道:“这套什么胜览,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黄世泽显然受了巨大打击,双眼无神的看向周云天,愤怒且虚弱地说:“你炼的,你决定!”
李峤章靠近周云天,谁也没听清他在周云天耳朵边说了什么。就见周云天愣了许久,终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然后他开始将一捆一捆的“江山胜览”割开,然后,他开始将一套套瓷器砸碎,直接砸在了宿觉码头的江岸边。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人上前帮忙,也没人上前阻止。就眼睁睁看着周云天拆掉一捆,砸去一捆;拆一捆,又砸一捆...宿觉码头的江岸边,很快便布满了一圈瓷器碎片,望去如同雪落黑山,白浪卷堤,谁也不认得这曾经是什么“江山胜览”。
最后一捆瓷器终于摔完,周云天的脸色也变得与那瓷器一样,死灰且惨白,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眼睛空如墨夜,那成片成片的瓷器碎片,映不入半点他的眼中。
李峤章拱拱手说:“希望诸位记住这次匠行耻辱,也希望各位明白擎亭公的信誉与决心:若郑家货品有缺憾,宁可砸碎,也不会让他们流入民间!”
众人望向江岸的碎片,纷纷叫好了起来:“擎亭公真是我向麓城最讲信誉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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